“先生这回肯定是生气了。”
平阳,王都城外。
一伙商队的人群前,坐于满载货物骡车上的黑衣少年突兀对身旁青衣少年先吐出一句,似是觉得不够,末了又补道:
“先生如此好脾性的人,这回居然都没有回来送我们。”
沉默。
无人应答。
黑衣少年眼见没人应答,又凑近了些:
“怎么不说话?”
一身青衣,男装打扮的余幼嘉往一旁挪了些:
“......不知道该说什么。”
寄奴不想分别,她也不想。
只是乱世,从不给人抉择的机会。
她不知道怎么宽慰寄奴,而且将好不容易脾气才好些的寄奴一个人留在平阳,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余幼嘉肩膀动了两下,原是身旁的小朱载拍了拍她:
“先生也是担心我们,况且咱们一走,他就只能一个人留下同袁老先生打擂台,也是不易。”
日子不是话本,每个人都能说出些道理。
道理容易懂,可真要人心甘情愿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毕竟,情爱这种事,谁也说不明白。
余幼嘉沉吟几息,看着身旁少年清澈的眸色,忽然道:
“八宝山位于王都西北的群山之中,我们若赶紧些,刚巧能先路过一趟崇安,开府库取些稀有之物一同押送至石景,刚巧与那些躲入群山中藏头露尾的人交易......你觉得如何?”
小朱载不疑有他:
“自然是好,我也有段时间没见五郎,正巧回去打个招呼。”
两人年岁相差几岁,可因两人脾气相投,倒也确有些话聊。
余幼嘉稍稍一顿,只又问道:
“只想同五郎打招呼吗?”
自小朱载离开崇安之后,直至如今,绝口不提二娘。
少年人的心悦也曾炽烈,二娘从前似乎只是应付......
而今,却似乎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
余幼嘉想了想,到底是伸手入怀,将一封随商队信件而来的家书掏出,递给小朱载。
小朱载稍有疑惑,不过动作倒没什么犹豫,展信而阅——
【吾妹如晤:
见字如面。自城中一别,倏忽已过一月,近来祖母安康,三妹挑灯夜学,四妹苦习女红,至夜分不辍,颇为勤勉,万事皆安,只是分外挂心于你。
秋日时节,夜寒犹甚,阿妹切记添衣加餐,勿使劳神。托信携去二婶娘亲手调制茉莉香片,并四妹亲手所焙梅脯二匣,计日可达。阿妹若逢阴雨,切记饮一盏香片茶驱寒。
崇安公务仍似从前,难事不多,杂事不少......
时至今日,方惊觉阿妹难处,亦惊觉朱二公子先前帮衬吾等良多。
先前一时不察,如今方知悔矣。
——愚姊余如瑜,手书于乙亥年望日。】
信封上的字一目了然,读者几眼轻扫,又将之合上重新塞入信封。
余幼嘉吃不准,又掏出第二封,小朱载还是神色平淡的打开,又见第二封信件——
【吾妹如晤:
见字如面。自城中一别,倏忽已过二月有余,祖母前几日稍有抱恙,姊妹们齐心,连小娘子又去信其父,寻一味珍贵药材回返,经童神医诊治,终得安康。
近日家中姊妹安康,唯有一件小事,连小娘子晚膳时分听闻要寄家书,特托我问询前去瑞安公务的五郎何日回返.....
阿妹若觉不妥,连小娘子处仍由我等宽慰,不必忧心。
本月崇安各项公务政事不算繁重,先前随信听闻朱二公子在阿妹处,颇觉心安,托信携去为阿妹缝制的秋衣两件,鞋袜若干......以及,童神医所下调理之药方,望阿妹转交。
——愚姊余如瑜,手书于乙亥年朔日。】
......
第三封——
【吾妹如晤:
见字如面。自城中一别,倏忽已过三月有余,祖母半月前病情反复,时好时坏,姊妹们心中忧愁。
依阿妹信件所言,已将手书转交于瑞安五郎处,五郎回信却称瑞安正是用人之时,不便丢下他传道恩师回返,故而连小娘子亲启车马,亦奔赴瑞安而去。
本月崇安繁忙于屯秋事宜,稍有繁重,索性城中百姓皆心向崇安,且有姊妹们相助,有惊无险。
闻阿妹来信,原来童神医一直与朱二公子有书信往来,惊觉思虑不周,有童神医医治,想必朱二公子伤势调理甚好.....?
阿妹离去一季有余,不知身量可有变化,故而此番托信携去,冬衣数件,鞋袜若干......
犹忆阿妹喜欢男装,故而此回特备身量不同,款式不同的男装数件,若阿妹身量不够,可转赠他人。
——愚姊余如瑜,手书于乙亥年晦日。】
......
信纸仍被随手合上,塞回信封之中,小朱载仍神色淡淡。
余幼嘉再迟钝,这三回的功夫也终于意识到了些什么。
她没有再去摸第四封书信,只是认真问道:
“......为什么?”
她这样不敏锐的人,也能看出二娘来回询问小朱载,明显是牵挂。
再结合二娘反复用‘惊觉’二字,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二娘从前没准只是因为迟缓了些,在小朱载走后,心中才明了心意,生出追悔之意。
小朱载平日里素来敏锐,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些呢?
既看得出,又为什么像是一点儿都不在意呢?
难道,就因为二娘提了一嘴朱焽,小朱载就如此决心,一点儿都不给解开误会的机会?
朱焽,朱焽......
绕来绕去,无论是寄奴和小朱载,为何仍没法子避开朱焽?
余幼嘉微微蹙眉,可身旁少年只是说道:
“我知道你要提什么,别提那名字.......先前的事,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
余幼嘉想问,可小朱载下一句话,却将令她的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
小朱载冷静道:
“我知道你给我看这些信件的意思,无非是想说,余二娘子如今对我也有几分心意,你想撮合我们二人。”
“可你给我看这些,我只会觉得此女虚伪。”
【虚伪】。
好重的两个字!
余幼嘉猛然抬头,小朱载却不看她,只笑道:
“说什么‘惊觉’我从前替她做了那么多事,都是占尽便宜者才会说的话。事情就那么多,谁做了多少都有定数,难道从前就一点儿也未可知吗?我可不信。”
“无非只是,我从前心甘情愿,愿意做这些,她心安理得,如今没有人替她做这些,她又有些吃力,才想起我的好罢了。”
“我从前心甘情愿时,也没有逼迫她一定要接受我,如今我不心甘情愿,天底下难道还有什么大道理,说我一定得和她在一起?”
伪装成商队的精锐们仍在闷头前进,车轮滚滚,扬起的尘土,足以掩盖所有前程往事。
小朱载抬眼看向城郊的远山,笑道:
“我早就说过,我是个自私的人。”
“所有在我微末时没能助我,眼见我稍好一些,就要来分一杯羹的人,我都不要。”
“先生曾说,世事寂寞。可我总觉得我的寂寞,不是一个家,一个女子,几个孩子便能够缓解——
我想要的是,万万载之后,天下人仍都记得我的姓名。”
? ?不好意思今天来晚啦,昨天生日,所以偷懒了一天导致存稿耗光......往后一定努力存稿!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