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晏走到温承岚轮椅后面,“山路多石阶,这可如何是好?皇兄这轮椅可上不去。”
温承岚抬眸看了他一眼,未发一语。
他双手扶着两侧,用用力撑起上身,往前扑去。
“嘭!”温承岚整个人扑下轮椅,重重倒在地上,膝盖狠狠磕在石阶。
“我杀了你,温晏!”廷阳冲上来,对着温晏就拔刀。
温晏也不闪躲,直直站在那里。
温承岚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垂首神色晦暗不明,“廷阳,退下。”
“陛下……”廷阳看了一眼,眼眶就发红,不忍再看,背过身去。
温晏俯视着温承岚,“皇兄,可别跟丢了。”
他抬脚拾级而上。
温承岚双手紧紧扒着石阶,碎石摩擦刺入指尖,用力往前爬去。
无力的双腿不受控制颤抖着,呈一种异常曲折的样子晃荡交叠在一起。
从骨子里透出的刺痛,温承岚好似全然感受不到身体的叫嚣,拖曳着双腿向上爬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温承岚只能暗自看着温晏的脚步,朦胧听见他不断的挖苦声。
一寸又一寸,一阶又一阶,温承岚就这样爬过石阶,身后留下一路蜿蜒的血迹。
实在体力不支,眼前发黑,他咬破了唇也不容许自己倒下。
昭昭还在等着我,昭昭……
这两个字仿佛有莫大的魔力,温承岚不知拼着哪一股劲,深深没有停歇过一回。
青白的衣袍沾染了泥土和血红,如是玉兰坠落枝头。
温晏看着温承岚狼狈不堪,心生快意,温承岚有什么资格和他比!
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他这位皇兄倒是深情。
竟为了一个女人,甘愿受此辱也在所不惜。
元惜昭的命就那么重要?
脑中不合时宜闪过许诺的模样,温晏嗤笑一声。
若是谁用他身边人的命威胁他,他定即刻自己拔剑杀了那人。
鸟为食亡,人为利死,感情最是不值当之物。
幼时,他曾以为他和温承岚真是兄友弟恭的好兄弟,没什么不一样。
直到他八岁失足落水,温承岚跳下去将他救起。
他惶恐不安,一身冰寒,紧紧抱着温承岚。
温冽来了,提着他的衣领将他揪出来,关进了小黑屋打了一顿,“小畜生,承岚是太子,他若有事,你几条命都不够赔!”
后面屡屡受挫,逐渐地,看着温承岚温润的样子,他再也感受不到温暖,反而感到发寒和恶心。
他知温承岚待他不错,可他没法控制心中日渐滋生的恶意。
他们不得不承认,他们是不一样的。
温承岚是万众所负出生的天权贵子,而他本不该出生。
“咳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打断了温晏的思绪。
他低头看去,温承岚咳得脏腑俱震,吐出了几口血,即便如此,他仍在努力往上爬。
他蹲在温承岚面前,“皇兄不同我说话,那我便与皇兄说,那年我落入水中,皇兄该看我溺死得好,是不是后悔救了我。”
“不……悔。”温承岚压下咳意,嘴角都是血,说得含糊艰难,“兄长之责……人之本能。”
温晏只见温承岚唇间动了动,他凑近听清出温承岚说了什么,他猛然挥袖起身。
还是那般可恨的高风亮节,显得……显得他永远不如他,永远只配是那阴暗中的老鼠。
从白昼如炬,到天色昏暗,数不清的百余阶,流淌着温承岚的血。
终于来到一个洞穴处,洞穴处攀着藤蔓和九条锁链,锁链间挂着飘荡的红布,上面有墨迹,但看不清是什么,还有星星点点小黄花。
温晏蹲在温承岚面前说:“玄邬就在里面,你们要找的那位南疆族老。”
温承岚原本骨节分明白皙的十指皆被擦破了皮,血迹斑驳,他仍撑着仰面呼道:“玄邬族老,晚辈特来求圣蛊化解之法。”
他的声音像是碾过沙石一般,说完这句话,剧烈喘息着。
温晏一把抓住温承岚的手臂,“他可不会听你的。”
“皇兄知道元惜昭为转移同生蛊,是怎么折磨我的吗?”
他抬起手,比划两个手指,“两年,整整两年,她让我全身都动不了半分,将我囚在将军陵下,日日逼我喝下掺着她血的粥。”
“两年的暗无天日,生不如死,皇兄怎么还?”
他轻点了温承岚手上的血迹,带着病态玩味一笑,“反正皇兄腿已经废了,这双手……嗯,皇兄自行挑断了手筋,便当还了,如何?”
他故作无辜,“扯平了,也方便弟弟我早点找玄邬出来去救元惜昭不是。”
温承岚耳间嗡嗡作响,满脑子都是温晏说元惜昭为转移同生蛊两年来日日放血。
拖着无力的双腿,留了一路血迹,费了半条命爬上来,温承岚始终目光如炬。
却在此刻瞬间黯淡下来,眼神空洞,陷入深渊中。
是他该死……
没有他,元惜昭远不用受那么多罪。
他说了会护她一世长安,到头来,伤她最深的乃是他自身。
“你说到做到。”
他咬牙一手撑着侧过身,取下藏在衣襟内防身的鎏金匕首,锋刃没有丝毫犹豫,就要朝着青筋出刺下!
“住手!”千钧一发之际,一声苍老,陌生又带着生疏的呼喊传来。
温晏与温承岚都顿时循着声音看去。
只见是一位老者,只是花白的头发蓬乱不堪,甚至还有些零碎的杂草,长须亦未经打理,穿着市井最常见的粗布衣。
长眉斜飞入鬓,眼眶深陷,眼角虽有皱纹,但眼神精亮,鼻梁直挺,不难看出过去风华俊朗的痕迹。
温晏显然没料到玄邬会主动出来,语调都变了,“玄邬?你怎敢出来!你一出来,那药就功亏一篑了,你不想她回心转意了?”
玄邬转了转眼珠,“黄口小儿,你可知圣蛊是什么?我南疆圣女有难,我怎能坐以待毙。”
“请玄邬族老……咳咳,下山。”
温承岚朝着玄邬的方向,用尽力气,艰难说道。
玄邬目光下移,见蜷缩在地上全身到处沾着血的身影,不用多看,便知道他双腿是废了,还一路爬上来。
他眉头一皱,“温晏,你也太狠毒了,都这样了,还要人家挑断手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