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败絮,沉疴难愈。”
崔栉判下四字,遇到这多难的新君,年过花甲的肩上任重道远。
元惜昭修长的睫毛一颤,想着温承岚艰难跪下的画面,“腿恢复如何?”
“不能久立久行,受不住寒凉,冬日雨天旧伤易发。”崔栉每说一句,就像一根刺刺向元惜昭。
他后知后觉面前之人,不过还是个小姑娘,背负众多,又道:“不过正常情况行走无碍,只是册封韩贵妃之日,陛下携着韩贵妃走了百余祥阶,这才导致近日不良于行。”
崔栉想着算是安慰之语,可从某种程度对元惜昭而言又是另一种锥心之语。
元惜昭忽略心中微泛的涩意,她从来守得情爱,却也拿得起放的下。如今局面温承岚爱韩玥,恨她何尝不是她之前谋划过的呢?
她满心所想,只是希望温承岚过得好而已,至于他和她,从一开始就各有背负,难以相圆。
“崔太医,我想留在陛下身边看照他,您可有好法子?”元惜昭目光灼灼。
崔栉面露难色,“姑娘揭榜入宫,老夫初时就想试探一番好做打算。”
“是您一开始让我断的安神药香?”元惜昭道。
“不错。”崔栉道,“不过姑娘还是鲁莽了,先是在太后面前插手陛下之事,又在因这天青锦帕……”
崔栉抚着白须思索着,“为今之计,恐只有与廷指挥使坦白,他能有办法让你留下。只是宫中自有知道元惜昭之人,因此,还是得易容作为念兰浔。”
元惜昭笑得勉强,“崔太医有所不知,廷阳早恨不得除我后快了。”
“同生蛊,他不敢。”崔栉道,“况且……”
他想说况且这宫中廷阳最是知道温承岚是如何放不下元惜昭,他们也都明白比起身体病弱,心病还需心药医。
可是,无论如何,他不想看到温承岚和元惜昭再加深爱恨纠缠了,对二人皆宜。
“况且什么?”元惜昭迟疑道。
“没什么。”崔栉即使止住了,又有些惋惜,要不是在这皇家,没准元惜昭会成为他很好的弟子,温承岚不是帝王,与她的情爱也不会如此坎坷。
崔栉又道:“你信老夫,廷指挥使会帮你。”
元惜昭终是点了头,她回京只为偿还温承岚,再者探元氏情况,继续追踪彻解忠蛊之法。只是,她再也不会牵连到温承岚半点。
不多时,元惜昭就修好一封书信,递给崔栉,“崔太医之恩,臣女没齿难忘。”
崔栉叹了口气,“你不用谢老夫,之后自有分晓,莫怪老夫便好。”
元惜昭只当是崔栉怕事情败露不成,“自然不会,事事崔太医辛劳良多,感激不尽。”
崔栉干脆背身离开,怕心中愧疚更增几分。
过去数日,元惜昭都待在试药房养伤,除了特定的女侍出现外,不见崔栉身影。
期间给在将军府的余袅和宁归悦报了平安,桌上易容的药物材料都准备好了数份。
元惜昭打开窗户,细数着夜幕中的星星出神。终于等到崔栉推门而入。
元惜昭忙倒了热茶递去,观察着他的神色,“崔太医。”
崔栉接过热茶,一时不语,热气蒸腾,神态也不明。
“不成?败露了?”元惜昭都做好即刻被廷阳押送的准备了。
崔栉开口道:“廷指挥使同意了。”
元惜昭略微惊讶,又顿感欣喜,廷阳要是愿意她留下,那无疑是一大助力。
“只是,陛下这次病发晚间偶会视盲,不过调理段时日会好。”
一语击得元惜昭的欣喜瞬间冻结,半晌说不出话来。
崔栉道:“若为雀目之症,诊治调理即可。廷指挥使答应了明日就会给姑娘安排,姑娘晚间就留陛下身边照顾。”
此番,温承岚晚间要是遇上目盲,就更不可能认不出元惜昭了。廷阳安排之意心照不宣。
“好,多谢崔太医。”元惜昭语调都低了下去。
崔栉更不敢说出自己的忧虑,“若不是雀目之症,就麻烦了。”
今夜月色甚美,倒挂疏桐之时,廷阳已在紫宁殿外等着元惜昭。
元惜昭还是易了容,她一步一步走到廷阳面前,平静开口道:“廷指挥使。”
颈间一凉,银光一闪,廷阳的佩刀就搭上元惜昭的肩颈,“要是可以,我想现在就杀了你。”
元惜昭一指点在刀背上,不见波澜往外推,指尖带起一线血丝,“我欠他的,我自偿还。”
血丝没有逃过廷阳的眼睛,他泄了执刀的力气,“你欠陛下的,死不足惜,同生蛊一解,你最好永远消失在陛下面前。”
廷阳压着低声,仍掩饰不住见到元惜昭回来的情绪翻涌。
“廷指挥使说得有理。”
元惜昭不辩驳,只是沉沉看着他。
廷阳放下刀,“我带你进去,记住了,你是吴厌统领派来随侍陛下的,哑卫。”
“哑卫”一词咬得重,元惜昭倒觉着廷阳防她可见一般,其实不必如此,她也不想被温承岚认出来,认出来她还能有命吗?
元惜昭点了点头,不作声,打算从现在就贯彻到底。
她跟在廷阳身后,将要进入内殿之时,廷阳偏头低语道:“当年殿下去塔雅寻你,缪朵说了安神药香一事,我就知道你在塔雅,但我不想陛下再和你有半分牵连。”
元惜昭听他这样一声,暗自反思之前行事确实莽撞,之后可一定要万分自慎,她点头应答。
内殿已经灭了烛火,原本这时候温承岚总还得坐在案前批奏折,再者坐在窗前,借着月色习书。现下视盲,阮钰早燃了香,让人服侍着躺下了。
“守着吧,若中途陛下醒来,你可关照好了。”阮钰和廷阳目光一汇,显然廷阳提前说好了,他对元惜昭小声道。
廷阳道:“有劳阮公公了。”继而引着阮钰出去。
擦肩而过之时,不知是不是错觉,元惜昭感到阮钰瞥了她一眼,有些耷拉的眼皮下如刀似箭,格外寒凉,之前面见时的防备和探究之意,都被寒意覆盖。
元惜昭留有心眼,当务之急是温承岚。
她坐在床榻一旁的软椅上,与温承岚一帘之隔。廷阳今日选得这个时机,有意刁难她熬着守夜,她并不在意。
她单手杵着下巴,苦思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帮温承岚把脉,不然就趁现在?
不行,她摇头自我否定,风险太大。
双鹤攀金炉中燃着香,熟悉的安神药香萦绕在她鼻尖,她朦朦胧胧想着,温承岚都是陛下了,晚间竟还用着这香。
这香确实好,她心中无边思绪乱如麻,眼皮都越发沉了,元惜昭站起来,晃了晃头。暗觉自己如此心大,仅和温承岚一帘之隔,她都能安心睡着了。
虽说这一帘裹挟着说不清的爱恨情仇,不,现在该是恨恨情仇了吧。
就在这时,“咳咳……”帘中传来低沉的咳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