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年后,
在玄都洞府内,满地散落着莹润果核与大小不一的葫芦。
苍麟四仰八叉地陷在葫芦堆里,圆滚滚的肚皮随呼吸起伏,酣睡中无意识地吐出几缕氤氲仙气,丹韵缭绕间,连打嗝都带着道韵流转的痕迹。
墨九则趴在灵池旁,笑意盈盈地逗弄着池中划水的土黄色小龟玄岳坤。
时不时拿着一颗仙丹投喂,玄岳坤则伸长了脖颈努力的吃着金丹。
“龟龟好努力呀~”
见玄岳坤努力吞咽仙丹的模样,墨九又拿出一个葫芦倒了出来。
望着地面上的仙丹,玄岳坤咽下一颗又一颗,心里不禁泪流满面。
“呜呜呜...原来我努力的方向一直都是错误的。”
玄岳坤在心底悲叹。
“要是能早遇到你,我何苦与玄武争那四象神兽之位?吃仙丹,也是很累的好不好!”
另一边,
玄都斜倚在蒲团上,一手握着酒葫芦,一手搭在风衍肩头,醉意朦胧间,开始絮絮叨叨他的修仙往事。
“呃~~~”
玄都打了个长长的酒嗝,转头看着风衍道:
“我说到哪里了?圣母娘娘抟土造人?”
风衍心中一怔。
“抟土造人?怎么感觉你好像说过三次了?”
他虽然醉意朦胧,但绝对不会断片。
风衍拼命地摇着头,努力让自己回忆起来。
“不对!不是抟土造人,你现在应该已经走到雁鸣湖了,该往大荒山的方向走了!”
玄都恍然点头,醉眼中又突然充满了色彩。
“说道大荒山,为兄在那里遇到了一凶兽残魂,可是曾命悬一线啊!
不过我好歹是先天人族,那残魂经过岁月消磨,顶多就天仙境界,和我差不多....
他不停地追,我拼命地跑,他不停的追,我拼命地跑...”
说到这,
玄都突然把腿担在案几上。
在风衍震惊的目光下,他伸手一拉道袍,露出白嫩的腱子肉,拍得肌肉砰砰作响。
“师弟,为兄走南闯北别的没练成,就是练就了一副好腿!”
说话间,玄都抚摸着自己的小腿,感慨道:
“也不怪那些妖兽要吃我,这大白腿,谁见了不想咬两口?师弟你要不要尝尝?”
“呃,别别别。”
风衍慌忙摆手,连连后退。
“我最近吃素,师兄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见风衍拼命地推脱,玄都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腿,眼神迷茫:
“咦,我刚刚说到哪了?是不是到妖族建立天庭了?”
玄都一脸疑惑的望着风衍。
风衍扶额长叹,若不是瞧着玄都眼中的迷茫不似作伪,他真想一个大耳屎抽醒他...
强压下心中怒火,风衍沉声道:
“师兄,大荒山,你已经逃到大荒山了...”
“对!大荒山!”
玄都一拍脑门,神情唏嘘:“大荒山,那可是为兄修仙路上的转折点。”
“当初我身负重伤逃至大荒山。你也知道,我们先天人族并无仙术傍身,寻常妖兽尚可一战,可那残魂凶残至极,将我咬得遍体鳞伤,连臀上的肉都被撕下一块……”
说话间,玄都突然起身。
“师弟,你要不要看看我屁股上的疤痕,这可是为兄刻意保留下来的,为的就是铭记我曾经的苦难啊!”
“师兄!”
眼瞅着玄都要脱裤子,风衍大惊失色,急忙扑上前按住他。
“师兄,你还是先把凶兽这一劫逃过去吧,再不逃你就要被追上了!”
被风衍强行按回蒲团,玄都茫然的点了点头:
“师弟说的对,为兄先跑。”
“待我跑进了大荒山,遇到了一个比山还要大的桃树,那残魂还真的不敢追了。”
“后来才知,此乃灵真仙人所化,他就是那株桃树得道。这灵真仙人不仅给了我一颗仙桃恢复伤势,还为我指引道路,若是没有他,师兄我怎么可能有今天!”
说到此处,玄都感慨万分,拿起葫芦仰头就灌,喉间发出 “都嘟嘟嘟嘟” 的声响。
“终于扯到正题上来了...”
风衍迫不及待地盘坐起身,嚼了几颗仙丹,追问道:
“拜入大师伯门下后,师兄可曾回去找灵真仙人?”
玄都:“嘟嘟嘟嘟~”
“还是说师兄是一直清修,没有出过大赤天?”
玄都:“嘟嘟嘟嘟~”
风衍一脸黑线,一把夺过他的酒葫芦。
“别嘟嘟嘟了师兄,后来你拜入师伯门下后,可曾寻找过这仙人。”
“呃~~~”玄都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
“啥?寻找仙人?”
他一脸酒红,眼神有些迷茫。
“奥~师弟你是说我寻仙问道的事啊,那此事说来话长了,得从盘古大神开天辟地说起...”
“砰!”
一个酒葫芦突然飞来砸在玄都脸上,将他砸倒在地。
风衍快崩溃了,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够奇葩了,谁曾想,三教弟子中竟然还有高手!
“大荒山,大荒山!师兄啊!你到大荒山了!”
玄都眼神一怔,点了点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然后他就开始讲自己被残魂追逐至大荒山的故事。
虽然也是从头开讲,但最起码没有从开天辟地讲起,风衍还能接受。
玄都一脸感慨的说道:
“后来才知灵真仙人就是那株桃树得道。这灵真仙人不仅给了我一颗仙桃恢复伤势,还为我指引道路,若是没有他,师兄我怎么可能有今天!”
终于又回到正轨了。
风衍舒了口气,问道:“拜入大师伯门下后,师兄可曾回去找灵真仙人?”
“自然回去了!”
玄都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为兄修成大罗道果后,第一时间便是将寻仙之路又走了一次。报恩的报恩,报仇的报仇,那种感觉...就像,就像是...”
“衣锦还乡!”风衍脱口而出。
“衣锦还乡?”
玄都眼前一亮,抚掌大笑:“此言甚妙!”
“那师兄你可曾回过部落?”
终于,风衍问出了他最关心的事情。
此言一出,玄都脸上的兴奋瞬间沉了下来。
玄都放下酒葫芦,垂眸望着杯中晃动的酒影,沉默不语。
直到洞外的风声掠过,卷起满地葫芦轻响。
良久过后,玄都才抬起头来。
“师弟,对于修道之人而言,岁月不过指间流沙。”
玄都的声音低沉如诉。
“等我修成大罗回到部落后,早已物是人非。溯流时光才知,他们倒在了迁徙途中…… 我想,他们至死都在怨我吧……”
闻言,
风衍也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他修成金仙之后,也曾回到过自己的部落。
部落虽然尚在,但是族人却不是曾经的族人了。
他倒是出手帮人族度过几次劫难,但是不敢给人族传授仙法。
只因每当他有这种想法时,便会感觉神魂震荡,仿佛天道不允许。
如果非要逆天而为,那么不止他会死,部落的族人也会灰飞烟灭。
风衍虽然有心无力,但他也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改变一些东西。
在巫族部落时,他照拂人族,让他们不至于成为巫族繁衍血脉的工具。
不周山倒塌前,他帮助人、巫两族提前转移,几乎没有什么人族伤亡。
后来更是劝玄冥提前开始巫妖大战,让妖族没有时间屠戮人族炼制屠巫剑,因此也没让人族重蹈最黑暗的时期。
风衍觉得,他虽然没有从本质上改善人族,但最起码也问心无愧了,无愧他曾经是一个后天人族。
望着眼前有些伤感的玄都,风衍为他斟满一杯酒。
曾几何时他对玄都也有着许多偏见,但是当他到达和玄都一样的境界后,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什么改变的能力。
大势不能改,但是他却改了一些小势。
风衍相信,玄都肯定也默默的为人族做了一些事情。
经过这一万年的畅谈,风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玄都,
是个话痨...
当然,
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