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死了。
我亲眼看见。
就倒在我面前,一头砸在传送带边缘的铁轨上,眼睛睁着,口鼻淌血。
他不是我的工友,也不是系统里的任何“可查编号”。
他是白工。
编号w-G041,我给他设的代号。
在系统里,他从未“活过”。
所以当他死了,系统也不会记录“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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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清晨五点十二分,热渣区早班交接刚结束。
他像往常一样从五号通道走出来,准备接班。
但那天,浓度探测器报警显示“甲烷升高”,主控室没有下达停机指令。
他吸入过量毒气,头晕、呕吐,踉跄跌倒。
没人扶。
没人喊医生。
甚至没人停工。
我看着他从铁轨边缘滑落,撞破额头,一动不动地躺着,直到皮肤变青。
然后,三名搬运工出现,抬起他往后场走。
有人问:“这人怎么了?”
工头回答:“没睡醒,打瞌睡,拉去休息。”
我知道那是谎话。
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开口,我就是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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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中午,我试图在出勤记录中检索他的打卡记录。
但w-G041从未注册,当然查不到。
我改查“传送区五号作业点上午五点至六点区段人员流动记录”。
结果系统弹出提示:
“该时间段无异常数据。”
我转头看向作业监控,调取对应时段的视频流。
又是提示:
“该摄像点于5:06因信号干扰中断6分钟,已自动恢复。”
我脑中轰地一下。
这6分钟,就是他倒下的时间。
而他死前的全部行为——就此被“删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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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冲到监控室,拿出备用日志对照。
发现系统调用了一个名为“遮蔽替代”模块。
这个模块的逻辑是这样的:
当一个非编号工(即白工)在记录时段内出现“非标准行为轨迹”(如倒地、迟滞、异常停顿),系统会触发“24小时遮蔽回溯机制”,自动将该工前一日打卡记录“镜像转写”,填补当前空白。
即——假如他今天死了,系统会在日志上写他“昨天请假”,今天没上班。
而今天的“他”,根本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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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阿妹提供的后门代码调出操作模块源链,发现每条替代记录底层都标记有一个小型字段:
“record_type = virtual_inherit; source = prior_day_shift”
我眼睛一亮。
如果能在作业端——也就是现场设备——提前部署一个“记录干扰”,或许能阻止这类“镜像替换”。
哪怕只能保存几秒。
也能留下真实死亡的“在场证据”。
我知道该找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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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叔。”
老仓库里,那个替白工包扎的老人,仍在清理脏布和空药瓶。
我低声告诉他,我想装一台“移动记录器”,藏在废料区吊机旁。
“不能录太久,十秒就行。”
“关键是它要先于系统启动,延迟触发‘遮蔽机制’。”
皮叔点头,从一个工具箱底部,翻出一个老旧的行车记录仪。
“这是以前维修员偷偷装的。”
“但你要小心,这玩意一旦被发现,你就不是开玩笑了。”
我点头:“我知道。”
“但我必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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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穿着白工制服,趁夜爬上吊机后梁,把那台记录仪粘在角落电缆后。
启动时,它发出一声低响。
我整整蹲了半小时,确保无人巡逻后才悄然离开。
那一夜,我几乎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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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凌晨,我照常点班。
w-G038,一个曾出过工伤的白工,接到调令进入高压水阀舱。
我知道那地方——没有应急阀,只有一根主线水柱喷出后会形成六十秒的真空低温回涌。
三个月前就死过一个人。
这次又是白工。
我悄悄尾随。
果然,他刚进舱十分钟,就被水压反弹冲得连人带工具撞到墙上,滚落地面。
他的右腿被卡进阀门凹槽。
他哭着喊:“救命——我动不了!”
没人理他。
系统记录“未见异常”。
我赶在他彻底昏迷前拉住他,踉跄着按下记录仪按钮。
灯亮了。
那一刻,整个空间的真相,被拍下来了:
白工中毒
无编号
无反应
系统记录为“请假未归”
而他——正活生生挣扎
我知道,哪怕我死,也不能让这段记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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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我将记录拷入三份U盘,藏入床下、电箱、洗衣桶底。
同时,我在监控中心用匿名终端传了一份缩略版本,发送至一个无人邮箱。
邮箱名叫:编号者联盟
那是林瑶当初留给我的唯一一次通联方式。
她说:
“什么时候你觉得连人都活不成了,你就把真相寄出去。”
“他们或许不回应,但会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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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我相信,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