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郪县城北的旷野上,连绵的营寨如同雨后蘑菇般冒了出来。华洪带来的两万大军并未全部入城,大部分在城外安营扎寨,与城内的守军形成犄角之势。
辰时刚过,华洪只带着百余亲兵入城。高仁厚早已在城门口等候,两人见面,互相打量,眼中都带着审视与尊重。
“华留后一路辛苦。”高仁厚拱手,语气平和却带着几分疏离。
华洪立即躬身回礼:“高帅威名,某久仰矣。今日得见,实乃荣幸。”
两人并肩入城,身后亲兵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街道两旁,西川军士兵列队肃立,军容严整;而郪县刚刚归降的部分东川军则显得有些局促,不少人偷偷打量着这位新任东川留后。
进入节度使府,分宾主落座。侍从奉上茶水后,高仁厚挥手屏退左右,只留副将张韶在侧。
“华留后,”高仁厚开门见山,不再客套,“东川形势,想必你已有所了解。但有些情况,还需详细说明。”
华洪正色道:“请高帅赐教。”
高仁厚走到墙边悬挂的东川地图前,手指点在上面:“龙州、剑州已属龙剑镇,绵州在杨守厚手中,这两处暂时动不得。昌、普、合、渝四州,被韦君靖占据。此人...”
他详细讲述了韦君靖的来历:原本只是一个地方小官,趁黄巢之乱时拥兵自立,攻占昌州,随后逐步吞并周边州县,成为四州实际掌控者。顾彦朗在时,多次征讨无功而返,最后只能默认其独立。
“韦君靖颇有军事才能,治军严整,且深得四州民心。”高仁厚语气凝重,“如今他打着为顾彦朗报仇的旗号,集结五万大军,已进入普州,不日便将兵临梓州。”
华洪仔细听着,不时发问:“韦君靖军中战力如何?粮草补给来自何处?四州民心真的全都向着他吗?”
这些问题都切中要害。高仁厚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一一回答:“韦军以步兵为主,擅长山地作战。粮草主要来自昌州、渝州,这两地相对富庶。至于民心...韦君靖在四州减免赋税,整顿吏治,颇得百姓拥护。”
张韶补充道:“但也不是铁板一块。合州刺史刘虔,原是顾彦朗旧部,对韦君靖并不服气,只是势单力薄,不得不屈从。”
华洪点点头,陷入沉思。堂内一时安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操练声。
良久,华洪抬起头:“高帅,如今我们有多少可用之兵?”
高仁厚早有准备:“我部攻破郪县后,经整编补充,可战之兵约一万五千人。加上你带来的两万精锐,共计三万五千人。”
“三万五对五万...”华洪轻声重复,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兵力虽处劣势,但并非没有胜算。”
高仁厚挑眉:“华留后有何高见?”
华洪站起身,走到地图前:“韦君靖从昌州北上,必经铜山。此地地势开阔,适合大军展开,且距离郪县不过八十里,便于我军出击。”
高仁厚眼睛一亮:“华留后的意思是...主动出击,在铜山与韦君靖决战?”
“正是。”华洪语气坚定,“与其坐守郪县,被动挨打,不如主动求战,一战定胜负。”
张韶却有些担忧:“可是华留后,我军兵力不足,野战恐非韦君靖对手。”
华洪摇头:“张副将此言差矣。我军虽只有三万五千人,但都是百战精锐——高帅的军队自不必说,我带来的两万人,虽有德阳之战收编的东川军,但多是骁勇之士。
而韦君靖的五万人,看似众多,实则良莠不齐,四州拼凑,指挥未必顺畅。”
他看向高仁厚:“高帅以为如何?”
高仁厚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细审视地图,手指在铜山一带反复比划。许久,他才缓缓道:“华留后此计,确实可行。但有一个问题:到了铜山,如何保证我军必胜?”
华洪显然早有考虑:“这就需要你我二人精诚合作了。”
他详细说明了自己的作战计划:以高仁厚的军队为左翼,他的军队为右翼,中军设下陷阱,诱使韦君靖主力深入,然后两翼合围。
“关键是要让韦君靖以为我军兵力不足,不堪一击。”华洪道,“这就需要前军佯装败退,诱敌深入。”
高仁厚听完,沉思良久。
这计划风险极大,一旦前军佯败变成真败,或者两翼合围不及时,都可能全军覆没。但若成功,确实可以一战解决韦君靖这个心腹大患。
“华留后,”高仁厚终于开口,“此计甚妙。但需要你我二人绝对信任,配合默契。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华洪正色道:“高帅放心,某既然提出此计,必当身先士卒。前军佯败的任务,就交给我。高帅坐镇中军,指挥全局。”
这话说得诚恳,也表明了决心——最危险的任务,他自己承担。
高仁厚看着华洪,这位新降将领眼中没有闪烁,只有坚定与自信。他忽然想起李倚的嘱咐: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好!”高仁厚拍案而起,“就依华留后之计!我们主动出击,在铜山与韦君靖决一死战!”
张韶还想再劝,但见两位主帅主意已定,只得将话咽回肚里。
计议已定,两人立即开始部署。
高仁厚下令全军备战,华洪则返回城外大营,整军准备。
临别时,高仁厚忽然道:“华留后,此战若胜,东川可定。届时你留镇东川,我回成都复命,也算不负大王所托。”
华洪深深一躬:“高帅放心,某必竭尽全力,不负大王知遇之恩,也不负高帅信任。”
两人对视,眼中都有种惺惺相惜之意。乱世之中,能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不易,能遇到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更难。
华洪离去后,高仁厚站在城头,望着城外连绵的营寨。张韶走到他身边,低声道:“高帅,真的完全信任华洪吗?”
高仁厚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大王信任他,将东川托付。我若疑他,岂不是质疑大王的眼光?”
他顿了顿,继续道:“况且,华洪若真有二心,何必提出如此冒险的计划?坐守郪县,待韦君靖兵临城下时再作打算,岂不更稳妥?”
张韶恍然:“高帅说的是。华洪这是要证明自己啊。”
“不仅是要证明自己,”高仁厚望着远方,“更是要报答大王的知遇之恩。此人重义,既然得大王如此信任,必会誓死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