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悬昆仑的峰顶,罡风如亿万把剔骨钢刀,切割着每一寸裸露的岩石与空气。脚下,是翻腾的、由混乱法则与时空乱流构成的混沌云海,倒映着上方那片布满裂痕、光芒黯淡的金色天幕——那是天律盟气运暴跌三成的具现。苏半夏倚靠在一块冰冷的黑岩上,破碎的瞳孔倒映着天幕的裂痕,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破碎药灵逸散的翠绿星点。道基崩毁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神魂。冷月守在她身侧,焦黑的右臂骨上,暗金纹路在昆仑巅峰的诡异力场中搏动得更加剧烈,寂灭冰焰在周身形成摇摇欲坠的幽蓝屏障。
齐不语躺在她们中间。他的身体像一尊布满金纹裂痕的琉璃人偶,每一次心跳都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右臂那层幽暗致密的青铜锈纹如同活体的魔藤,贪婪地吮吸着他体内最后残存的生命光点,并不断散发出冰冷的天道诅咒气息。幽冥引的伪幽冥屏障早已消散,来自幽冥深处的阴寒死气与盗天梯的吞噬诅咒,正加速将他拖向彻底的湮灭。冷月心口那粒偷来的光阴之沙,光芒也已微弱如风中残烛,在“无岸”命格形成的冰冷漩涡中艰难闪烁,随时会彻底熄灭。
“他…快被‘它’…吃光了…”苏半夏的声音细若游丝,破碎的目光落在齐不语右臂那搏动着的深青锈纹上。那不仅仅是枷锁,更像是一个正在完成最终吞噬的活物。
冷月沉默着,焦黑的左手缓缓抚过齐不语冰冷的脸颊。触感下,是皮肤下那些不断逸散金光的裂痕。她抬起头,死寂的目光穿透混沌的云海,穿透黯淡的金色天幕,死死锁定在天幕之后,那片更高远、更虚无、更令人心悸的所在——那里,是无形的、却真实存在的三界气运长河!它奔流不息,滋养万物,维系着天地的平衡,也是天道意志最直接的体现!更是天律盟赖以掌控秩序、施加诅咒的本源力量!
一个冰冷、疯狂、却又是绝境中唯一可能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冷月的思维。既然诅咒源于天道,源于天律盟借用的气运之力,既然“无岸”命格是吞噬生机的无底洞…那么,就将这命格,直接扎进那气运长河本身!用整个三界的“运”,来填这口“井”!用天道的“粮”,来喂这诅咒的“兽”!
“绑住他…”冷月的声音如同两块玄冰撞击,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绑在…气运上!”
苏半夏猛地一震,瞬间明白了这疯狂计划的本质——偷天换命!以齐不语为锚点,以他身上的天道诅咒为钩,强行将他濒死的命格与奔流的三界气运长河绑在一起!让他成为寄生在气运长河上的毒瘤,让整个三界的“运”来对抗他身上的“劫”!这无异于将一滴墨投入清泉,引来的绝非滋养,而是整个天道的暴怒与清洗!
“不!这会把天劫…”苏半夏失声,后面的话被罡风吹散。但冷月已经动了。
她猛地站起,焦黑的左手五指如钩,狠狠抓向自己焦炭般的右臂!嗤啦!本就布满裂痕的焦黑皮肉被撕裂,露出下方那根烙印着暗金诡异纹路的森然臂骨!那纹路在昆仑巅峰的力场和冷月意志的催动下,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暗金光芒!纹路如同活物般从臂骨上蔓延、凸起,化作无数条细密的、介于实质与能量之间的暗金丝线!
“以‘罪’为索…窃天之运!”冷月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燃烧着寂灭冰焰的左手抓住那束从臂骨中延伸出的暗金丝线,如同握住了一根无形的、淬满剧毒的长矛!她将全身残存的寂灭冰焰之力,连同“无岸”命格那吞噬一切的冰冷意志,尽数灌注其中!
然后,她对着那片虚无的、更高远的天穹,对着那无形奔流的三界气运长河,将手中那束暗金丝线凝聚的毒矛,狠狠——掷出!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响。只有一种源自三界本源的、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恐怖震荡!整个倒悬昆仑剧烈摇晃,峰顶的混沌云海如同沸腾般翻滚!那片黯淡的金色天幕之上,虚空被强行撕裂开一道巨大的、流淌着七彩霞光却又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裂口!裂口深处,一条无法用言语形容其浩瀚与璀璨的、由无数金色光流与法则符文构成的气运长河,显露出了它庞大身躯的一角!
那束暗金丝线凝聚的毒矛,如同跗骨之蛆,无视了气运长河本身的排斥,狠狠扎了进去!矛尖刺入金色光流的瞬间,齐不语右臂上那层幽暗的青铜锈纹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深青光芒!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精纯而狂暴的气运洪流,顺着那暗金丝线构成的“管道”,被强行抽取、灌注下来!
轰——!!!
齐不语濒死的身体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岩浆,猛地从地上弹起!全身皮肤下那些逸散金光的裂痕瞬间被汹涌而来的金色气运填满、胀大!他发出无声的嘶吼,双眼猛地睁开!左眼漆黑如墨,右眼那死寂的琥珀色瞳孔深处,一点疯狂的金光被强行点燃!他如同回光返照的凶兽,被这偷来的、不属于他的磅礴气运暂时“撑”了起来!
成功了?!
冷月眼中刚闪过一丝冰冷的希冀。
异变骤生!
被强行抽取气运、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的气运长河,彻底狂暴了!这不再是法则层面的反噬,而是整个天道意志被亵渎、被窃取后的——天怒!
轰隆隆隆——!!!
整个三界的苍穹,在刹那间被无边无际、厚重如铅的漆黑劫云覆盖!那不是寻常的雷云,云层中翻滚的不是电光,而是粘稠如血的赤红劫火!劫火凝聚成亿万条狰狞咆哮的火焰巨龙,在厚重的云层中翻滚、纠缠,散发出焚灭万物、清洗罪孽的恐怖威压!天空被烧成了暗红色,如同巨大的、即将滴血的伤口!
灭世天劫!因气运被窃而降临的焚世之劫!
然而,这灭世之劫并未直接劈向倒悬昆仑峰顶的罪魁祸首。天道无情,降劫亦循因果。那被强行窃取的气运洪流,此刻正通过那束暗金丝线,源源不断地灌注在齐不语身上,更与他身上那“无岸”命格和冷月的本源紧密相连!天劫的首要目标,是斩断这窃运的“管道”,是清洗被“污染”的节点!是沿着那气运灌注的轨迹——追溯源头!
而这条被强行窃运撑开的轨迹,其终点…赫然指向了人间界!
人间界,中原腹地,毗邻云梦大泽的“不渡川”。
这是一座建立在宽阔河湾处的繁华大城,因水道纵横、商贾云集而富庶。虽受三界混乱波及,但城中数十万凡人仍在惶恐中努力维持着生计。码头上船帆如云,街道上人流如织,孩童的嬉闹声、商贩的叫卖声、茶馆的说书声…交织成乱世中难得的烟火气。
突然!
整个天空瞬间被染成恐怖的暗红!厚重的、翻滚着血色劫火的劫云毫无征兆地压下,仿佛天穹崩塌!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灭顶之灾的恐怖威压瞬间笼罩了整座城池!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数十万人如同被冻结的蝼蚁,惊恐地望向那末日般的天空!
轰——!!!
第一道劫火降临了!并非劈向某个人,而是如同天罚之鞭,狠狠抽打在不渡川奔腾的宽阔主河道之上!
嗤——!!!
万丈高的水墙瞬间被蒸发!河床在恐怖的高温下瞬间琉璃化、崩裂!停泊在河湾的数百艘大小船只,连同上面的船工、货物,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赤红的劫火中化为飞灰!恐怖的冲击波裹挟着炽热的水汽和碎石,如同毁灭的狂潮,狠狠拍向两岸的城区!
轰!轰!轰!!!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道赤红的劫火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它们不再局限于河道,而是带着清洗一切的暴虐意志,狠狠劈向不渡川城内!
坚固的城墙如同纸糊般崩塌!高大的楼阁在劫火中瞬间气化!繁华的街市化为翻滚的岩浆火海!惊恐奔逃的人群如同脆弱的麦秆,在劫火边缘被瞬间点燃,化作奔跑的火炬,又在下一刻化为焦黑的枯骨!哭喊、尖叫、祈祷…所有属于生命的声音,瞬间被劫火的咆哮彻底淹没!
这不是天灾。这是天罚!是天道对窃运者降下的清洗,却由数十万无辜的凡人,用生命和家园来承受!
倒悬昆仑峰顶。
齐不语被汹涌的气运洪流撑起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左眼漆黑,右眼疯狂的金光剧烈闪烁。他“看”到了!通过那束连接气运长河的暗金丝线,他清晰地“看”到了人间炼狱!看到了不渡川在劫火中化为焦土!看到了无数凡人在天罚下化为飞灰!那滔天的业力与无尽的怨念,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入他被气运强行撑起的神魂!
“不——!!!”一声混合着极致痛苦、悔恨与疯狂的嘶吼,终于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挣扎着,试图切断那束暗金丝线,停止这窃运的暴行!
然而,已经迟了!那束由冷月臂骨诅咒纹路化成的丝线,在气运与天劫的双重冲击下,早已与他的命格、与冷月的本源死死纠缠在一起!如同长进了血肉的毒藤,强行切断,只会让被窃取的气运瞬间失控爆炸,将他和冷月炸得魂飞魄散!
更多的赤红劫火撕裂苍穹,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群,沿着那清晰无比的窃运气运轨迹,就要朝着不渡川以及轨迹沿途的更多凡人城镇,发动更彻底的毁灭打击!
就在这时!
一道翠绿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冲到了齐不语与冷月的前方,挡在了那束连接天穹气运裂口与齐不语的暗金丝线轨迹之前!
是苏半夏!
她破碎的道基已无法支撑飞行,是燃烧着最后的本源,用尽力气扑过来的!她脸色惨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道基崩毁时的血迹,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决绝的光芒!她张开双臂,直面那即将劈落的、代表天道怒火的亿万劫火!
“半夏!”冷月失声厉喝,寂灭冰焰本能地涌向想要将她推开!
“别动!”苏半夏的声音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她猛地撕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心口的位置!那里,没有伤口,却有一团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翠绿光晕在皮肤下跳动——那是她破碎药灵最后残留的核心!也是她生命本源与天地间至纯生机联系最紧密的节点!
“药灵…破碎…生机…外泄…”她看着冷月,又看向挣扎嘶吼的齐不语,脸上露出一个近乎透明的、凄美的笑容,“…对天劫来说…这是…最甜的饵!”
话音未落!
她双手猛地结出一个古老而禁忌的药王谷印诀——引劫印!同时,她将残存的最后一丝意念和破碎药灵核心那不断外泄的、精纯无比的生命本源气息,毫无保留地催发到极致!
嗡——!!!
一股极其精纯、却又带着破碎哀伤的庞大生机,如同黑夜中最明亮的灯塔,瞬间从苏半夏的心口爆发出来!这股生机是如此纯粹,如此诱人,瞬间盖过了下方人间炼狱的混乱气息,清晰地烙印在每一道即将劈落的赤红劫火之上!
天道无情,降劫只为清洗“异物”。此刻,苏半夏这破碎道基、生机外泄的状态,在焚世劫火那毁灭一切的感知中,瞬间成为了比那窃运气运轨迹更显眼、更“污秽”、更需要优先清洗的——人形异物!一个行走的、散发着诱人毁灭气息的——避雷针!
轰隆隆——!!!
苍穹之上,那亿万道原本沿着窃运轨迹劈向人间城镇的赤红劫火,如同被无形的大手强行扭转了方向!它们放弃了既定的轨迹,放弃了清洗人间的目标,带着更加狂暴、更加贪婪的毁灭气息,如同被血腥味刺激的鲨群,朝着倒悬昆仑峰顶,朝着那个张开双臂、心口绽放着翠绿光芒的渺小身影——苏半夏——疯狂地汇聚、劈落!
第一道水桶粗细、粘稠如血的赤红劫火,撕裂虚空,瞬间吞噬了苏半夏的身影!
没有惨叫。
只有刺目的红光和焚灭一切的高温!
红光散去。
苏半夏的身影依旧站在那里。她身上的衣物瞬间化为飞灰,露出下方焦黑碳化的肌肤。心口那团翠绿的光晕在劫火中疯狂闪烁、摇曳,如同狂风中的烛火,竭力抵抗着毁灭的侵蚀。但她依旧死死地站在原地,如同钉死在虚空中的标靶!用自己破碎的身体,用那不断被劫火焚烧、消耗的生命本源,吸引着、承载着所有劈落的劫火!
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越来越多的赤红劫火被强行吸引过来!如同疯狂的火龙,接连不断地轰击在她焦黑的身体上!每一次轰击,都让她身体剧烈颤抖,碳化的肌肤大片剥落,露出下方同样焦黑、甚至开始琉璃化的骨骼!心口那团翠绿的光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生命的飞速流逝!
她成了真正的人形避雷针!以身为饵,以命为盾,强行扭转了天劫的轨迹,为下方人间那数十万生灵,撑起了一线渺茫到极致的生机!
齐不语挣扎着,嘶吼着,被气运强行撑起的身体在业力的灼烧和眼前景象的冲击下剧烈颤抖,金色的血液从七窍中不断涌出。冷月死死攥着拳头,焦黑的左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寂灭冰焰在周身疯狂燃烧,却无法靠近那劫火的核心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半夏那焦黑的身影,在漫天赤红劫火的轰击下,如同暴风雨中的残荷,一次次被淹没,又一次次顽强地重新挺直脊梁!
苏半夏艰难地转动着几乎被烧焦的脖颈,焦糊的脸上,那双眼睛透过漫天翻滚的赤红劫火,望向身后挣扎的齐不语,望向满眼痛苦的冷月。她的嘴唇翕动着,被劫火灼烧的声带发出嘶哑破碎的、几乎无法辨认的气流声,却清晰地传递到了两人的神魂深处:
“你看…这漫天劫火…烧得多旺啊…”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毁灭的烈焰,望向了某个遥远而温暖的过去,那焦黑的嘴角,竟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仿佛在笑,“…红彤彤的…多像…多像我们…初见那晚…山下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