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石安之的心得,李步蟾准备这么分配。
第一道四书题,占两个时辰。
大明科举的制度设计,是“首重经义,兼通实务”,这就突出了“三重”,重首场,重首题,重首句。
第一篇文章是能否过关的重中之重,必须反复推敲。
第二道四书题,与第三道五经题,各占一个时辰。
这两道题的目的,是考察考生的底子,尤其是专经科目,只需将自己所学发挥出来即可。
后两道题,加起来一个时辰。
这两道题考察考生的综合素质,只是一个添头,只要答完,在水平线上,没有硬伤不出笑话就行。
“如恶恶臭”,这是第一道四书题的题目。
李步蟾不由得揉了揉眼睛,这不是巧了么,这不是?
考前石安之帮他押过题,四书当中,冯驯最喜《孟子》,《孟子》当中,冯驯最喜“民为贵”。
由此,石安之给他出的题当中,最多的就是这个类型,诸如“民为贵”“君之视臣如手足”“善政得民财”“无恒产者无恒心”都写过了。
既然石安之有这个本事,长沙府的书香门第自然也有不少高人,他们近水楼台,比石安之了解得更深,不然张子云也打探不到那些个小道消息。
冯驯久经沙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估计他预判了所有人的预判,出了眼前这道“如恶恶臭”。
他不按套路出牌,你们不是知道我最喜《孟子》么,那好,我给你们出《大学》。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两个“恶”字,第一个是动词,念“勿”,是“厌恶”之意,第二个才是恶,用来修饰“臭”。
此处的“臭”字,也不是“臭”,而是念“嗅”,是“气味”之意,包含了所有的味道,并非仅指臭味。
“如恶恶臭”加上“如好好色”,是嗅觉加上视觉,强调人对善恶的态度,是一种天然的本能反应。
可惜,冯驯的预判,未竟全功。
石安之虽然没有押过“如恶恶臭”,却是出过“西子蒙不洁”,这句出自《孟子》的“离篓下”,两句话的大意相近,说的都是君子要诚意慎独,远离道德上的“污臭”。
李步蟾的那篇文章,还得到过毛伯温的表扬,说那篇文章立意高,理气足,读来有韩海苏潮之势,置于应天乡试都可称佳作。
只要将那篇文章稍作修改,直接就可以拿来用了。
唉,李步蟾摇摇头,没办法,人品爆发,拦都拦不住。
有了这篇文章打底,一下倒腾出了一个半时辰,时间就充裕了。
李步蟾没有急着动笔,而是闭着眼睛,想起了破题,毕竟题目不同,后面的几股可以切换,破题可是不行。
过不多时,李步蟾眼睛一睁,乐滋滋地在草稿上写了起来。
“夫臭者,气之达于鼻者也。孟子取譬于德,盖谓善之必彰,犹臭之不可掩焉。”
“甚矣!德之有臭也,非若兰芷之谓,实乃仁义之发也。君子之德,岂外饰乎?”
“……”
“嗯,这是什么味儿啊?”
写着写着,李步蟾闻到一股臭味,开始还轻微,他并不在意,等到这篇文章写完,臭味越来越重,已经难以忍受了。
自己这是提堂号,不是臭号啊?
后面似乎也开始有了些动静,不知是哪里出了状况,李步蟾很是奇怪,却不敢有丝毫异动,非但不敢转身,连扭头都不敢。
再过的一阵,李步蟾偷眼往前一瞧,冯驯依旧端坐堂前,也是眉头紧皱,那柳安如则已经掩着鼻子,往后移了好几步。
李步蟾自己掩着鼻子,心里暗自吐槽,这冯太守不知是个什么体质,出个什么题目不行,出个“如恶恶臭”?
看这动静,便桶炸了都没这浓度,估计是搭考棚时,茅房没搭好,出了大事了。
李步蟾想想都头皮发麻,自己这可是堂前,都能熏得头晕,那茅房旁边可是有几十间臭号,那可怎么得了,呼吸道不会感染么?
一个巡场的衙役来到堂前,将冯驯的幕僚毕构引了过去,过了一阵,毕构回来轻声跟冯驯禀告着什么,李步蟾竖起耳朵也听不清楚,只是隐隐约约听着似乎有“工房”“倒灌”的字样。
我去,真是茅房倒灌了,李步蟾头皮发麻,笔下又快了三分。
味道实在酸爽,考场上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动静越来越大,冯驯眉毛一扬,大声呵斥道,“肃静!”
“考场不得喧哗出声,不得交头接耳,不得起身张望,不得左顾右盼,违者按作弊论处,逐出考场,三年不得府试!”
他这一声呼喝,考场内为之一静。
冯驯又喝道,“不就是一点臭味么?就当是坐个臭号,有什么打紧了?这点臭味都受不了,何谈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李步蟾倒吸了一口臭气,这个说法好强大,只是,除了封闭六感强忍之外,也没有办法。
冯驯说得不错,身在考场之上,别说一点臭气,就是天上泼粪,地下着火,也要忍着,贡院起火考生团灭的事儿还少了?
不知道其他的考生如何,但对于李步蟾来说,恶臭好比催化剂,笔下就不见停顿,率尔操觚,毫无滞涩。
等他将五道题全部答完,竟然刚刚午时。
身处这么个环境,也别想着吃喝拉撒了,赶紧写完交卷才是正经。
李步蟾检查一遍,便开始誊写。
他刚刚誊了不到两行,堂前就传来冯驯的问话声,“敢问耆老高寿?”
答话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劳府尊下问,老朽今年八十又九岁。”
张宜正?他竟然这么快就交卷了?
李步蟾微微抬头,前方果然巍巍站着张宜正,想想也正常,老人这个岁数,不能久战,必须一鼓作气,想必他连草稿都不曾打,打了腹稿后直接在正卷上书写的。
“竟然是鲐背之寿?”
官椅“嘎吱”一声,冯驯起身,惊异地给张宜正还了一礼,目光在老人与考卷之间流连滑动。
“宁乡官山,张氏?”
冯驯沉吟片刻,肃然问道,“官山是南轩先生父子佳城所在,你与他们可有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