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很大,两个人在里面慢慢走动着。一轮残月挂在光秃秃的树梢上,将清辉洒在院子里的麦苗上。
赵师傅蹲在麦苗前,用手轻轻拨弄着。
夜晚已经起雾起露了,红莲也在他旁边蹲下,伸手摸了一下,触手冰凉。
便对赵师傅说:“进屋吧。”
赵师傅说:“我觉得你现在不想领证也行,但还是应该办一场酒席。”
红莲不想办,还没开始呢,赵刚就三天两头折腾,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可赵师傅又说:“这样你去广东也有个名份,燕儿他们对四邻八乡的也有个说法。因为现在村子里人都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你说去打工人家也不会相信。总不能坏了你的名誉,再说,我们在广东生活,可燕儿还在村子里呢。对孩子影响不好。”
红莲说:“那就办吧。”
赵师傅站起身朝红莲伸出手。红莲伸手,赵师傅握住她的手轻轻往上一拉,红莲就借力站起身来了。
赵师傅对于赵刚家带孩子的事情,处理让红莲有些意外。
不动声色的,就让丈母娘再也没法去女儿家里长住了,赵刚老婆还不得不和婆婆打好关系,变相的给了前妻一些保障,他是肥水一滴也不流外人田呀。
看着朴实、正直,善良、稳重的赵师傅,竟然有这么厉害的一面。
说是办酒,就是请亲近的亲戚和红莲的极少数朋友吃顿饭。
请客的这一天,快中午的时候,客人差不多快到齐了。马上就准备开席了。
这时,院外来了一辆出租车,李老爷子夫妇起身说:“应该是她来了。”
红莲猜不到李老爷子夫妇还请了谁?便看向赵师傅。
赵师傅手里拿着一盒香烟,一脸疑惑地跟在老爷子夫妇身后朝院外走。
红莲只好也跟上。
从车里下来两个女人,一个年轻,一个年长。
年轻的女人俯身车窗前对司机说了一句什么,出租车调头而去。
年轻的穿一件苹果绿的羽绒服,脚下是一双轻便的运动鞋,长发披肩,人有些削瘦,手里提着两箱牛奶,见了李老爷子夫妇。文静地笑着叫着李伯伯,李伯母。又叫赵师傅赵叔叔。
李老爷子夫妇也笑着回应她。
年长的女人圆圆的脸上皮肤比较白,有明显松驰憔悴的痕迹,中等偏胖的身材,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脚下也是一双运动鞋。
年长的女人只是随意瞟了一眼赵师傅,面上带着微微笑对着李老爷子夫妇叫着“先生,太太。”她的声音从容、淡定、带着尊敬又不失自我。
她看赵师傅的那一眼是那样随意,只有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之间,才会有那种眼神。那是心照不宣,是彼此了然。
通过那一眼,通过她叫李老爷子夫妇先生太太,红莲很肯定她就是吴姐。
红莲站在最后,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去和她打招呼了。
赵师傅接过年轻女人手里的东西问:“小卉,你们怎么知道的?”
吴姐从容地说:“是先生太太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无意间说起的。”
吴姐说完,有些责怪地看着赵师傅说:“今天是你大好的日子,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难道怕我喝你一杯酒吗?”那似怒似怨似嗔的眼神即亲近又有疏离感。
红莲无法形容,更是一辈子也学不来。
赵师傅一时竟没有接话。
还是李老太太说:“他肯定是担心你的身体不好,所以才没告诉你的呀。”
李老爷子看着吴姐说:“我看你精神还不错呀。”
吴姐眼神底和脸上淡淡的笑意蔓延到了嘴角,漾出两只小小的酒窝说:“托您的福,我对药物反应不是太大。”
小卉亦是一脸舒心笑意看着妈妈。
赵师傅说:“快进屋吧。准备开席了。”
李老爷子也说:“走吧,和我们坐一个桌。”
说完,李老爷子夫妇走在了前面。
在这一众旧相识之间,红莲感觉受到了一丝冷落。难道老赵不该向她介绍一下自己吗?
吴姐和小卉跟在后面,见到站在一边的红莲,吴姐微微转身,回头看着后面的赵师傅问:“这就是红莲 吧?”
赵师傅这才说:“是的。”
红莲马上主动打招呼:“吴姐,欢迎你。”
吴姐看着红莲和赵师傅两个人,脸上仍带着笑说:“带病之身本是不祥之人,你们的喜酒我是一定要来喝的。”
红莲说:”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呀?别说这些丧气话,快进去吃饭吧!“
吴姐点点头,跟随李老爷子夫妇去了。
赵师傅提着那两箱牛奶,慢慢朝院子里走去,把牛奶放在一张桌子上后,对红莲说:“我们过去给客人们敬一轮酒吧?”
午饭过后,吴姐去小吴那里登记随了礼,就要和小卉回家了。
红莲本想安排自己的女婿送她们去镇上打车,小吴自告奋勇地说:“我去吧。”(小崔的老公。)
送她们出院子后,李老爷子夫妇对吴姐说:“我们这两天就准备回去了。原本还想到时候再去看看你才走。今天见到你,我们就放心了。到时候就直接回去了。”
小卉看着妈妈,吴姐说:“好,这次为了我,已经耽误了你们太多时间了。让你们跟着我这样的一个人受累了。”
李老太太看着吴姐说:“我们在家里也没什么事。你要好好治疗 ,保持心态乐观,才能对得起我们这次过来。知道吗?”
吴姐郑重地说:“我知道了。太太,谢谢你。”
李老太太说:“不用说这些话。”
李老爷子说:“等治疗完了,去深圳散散心吧。”
吴姐对李老爷子笑了笑,转而对赵师傅说:“老赵,我真替你高兴。红莲一看就是过日子的人。以后两个人一起好好过日子了。”
赵师傅只是平静地看着面前众人,没有回答吴姐的话。
吴姐又对红莲说:“红莲,老赵是一个好人,跟了他,绝对不会亏待你的。我和他同事几十年了,太清楚他的为人了。你就放心吧。”
红莲说:“我知道。”
李老爷子说:“你们路远,早点回去吧。保持联系。”
小卉说:“李伯伯,你们过几天路过省城,让我请你们吃一顿饭再去机场吧?正好这几天我在那里照顾我妈妈。”
李老太太拍了拍小卉的肩膀,慈爱地说:“不用管我们了,好好照顾你妈妈就行了。”
吴姐看着小卉和众人笑了笑,就准备上车了。
赵师傅一个箭步过去,打开了后排的门等候着。
吴姐走到车门口,又笑着说:“那我先走啦?你们多保重。”
一向稳定有礼的赵师傅突然开口严肃地道:“不要说先走,应该说先回家了。”
吴姐说:“好。那我们先回家了。”说完轻笑一声,进了车里。
小卉从另一边上车,挥挥手说:“再见!”
赵师傅关上车门,走过来对红莲说:“送到镇上要不了多久,我一起去吧?”
按理说,作为男主人,家里这么多客人,是不应该离开的。
可红莲还是违心地说:“去吧。”
赵师傅坐进了副驾驶,小吴缓缓启动了车辆。
一直到车子看不见了,李老爷子夫妇才对红莲说:“吴姐就像老赵的姐姐一样。”
说完,老两口就进了院子里。
红莲望着已经远去的车辆想:人的情感随着时间和周围环境的改变,是会发生变化的。
也许,现在赵师傅对吴姐,就像是弟弟对姐姐。红莲愿意相信。
故人一别两宽,自己也不必扫兴。
办完酒席后的第三天,赵师傅和李老爷子夫妇就回了深圳了。
在回去的前一天,赵师傅叫了燕儿和小光来红莲这边吃晚饭。
吃饭的时候,赵师傅说:“燕儿,你之前一直说让我要对你妈妈好。你就放心的呆在家里吧。我会照顾好你妈妈的。这段时间,我会托朋友帮她留意轻松一点的工作,等她考完了驾照,过去上班就行了。”
燕儿说:“挣钱多少不是最重要的,主要是不能太累了。你也是一样的。”
赵师傅说:“我知道,开车习惯了,不觉得累。”
一时间,大家的话仿佛都已经说完了。饭也吃好了,四个人静静的坐在餐桌前,谁也没有动。
良久,燕儿抬起头来叫道:“爸!”
赵师傅睁大了眼睛眼着燕儿:“嗯。?”赵师傅的这一声嗯,像是在答应燕儿,又像是在质疑自己刚刚听到的那一声:爸。
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改口,但红莲知道这一声爸,燕儿叫得有多艰难。因为她平时叫公公婆婆,都是很自然的叫:爸爸、妈妈。而现在只叫了一个单字。
红莲清了清嗓子,清楚地说道:“叫赵叔叔就行了。”
燕儿说:“以后就叫爸。”
赵师傅这才真正反应过来应道:“哎!”
红莲说:“没事你们就先回去吧,孩子还在家里呢。天都快黑了。”
四个人起身,送燕儿和小光起身,看着他们开车出了院子,赵师傅和红莲才回屋,开始收拾起了餐桌。
第二天一早,赵师傅就和李老爷子夫妇回了深圳。
红莲也开始练科三了,中午回到家里,燕儿又带着孩子过来了。
红莲进厨房一看,米饭已经煲好了,要炒的菜拿了出来洗好切好了。说是孩子闹人,等红莲回来炒呢。
吃饭的时候,红莲问:“没有人要你叫爸呀。我知道你心里别扭,还叫赵叔叔就行了。”
燕儿喂孩子吃鸡蛋,不太经心地说:“就像我婆婆说的,叫人不佘本,舌头打一滚。既然你要跟着他去广东,那也只能把关系尽量相处得好一点了。”
红莲说:“我又不傻,对我不好我不会分开呀?你老担心什么呀?”
燕儿说:“我公公婆婆,我也是突然改口叫爸妈的呀。”
红莲看着她画着美甲的白净的手,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喂着孩子吃饭,觉得女儿为了自己,受委屈了。
红莲心里有些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