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临时隔离区比小夭想象的还要糟糕。十几个新病人被安置在一间废弃的仓库里，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腐烂和排泄物的恶臭。她刚踏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钉在了原地——角落里，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蜷缩在草席上，小小的身体因为高热而不停抽搐，嘴唇已经呈现出不祥的青紫色。
\"这个孩子...\"小夭的声音哽住了。
相柳的五个脑袋同时转向那个方向，主头迅速判断：\"热毒入心，再不救治撑不过一个时辰。\"
小夭已经冲到小女孩身边跪下，手指搭上那细得可怜的手腕。脉搏微弱而急促，像一只垂死挣扎的小鸟。\"回阳丹加冰魄散，现在就要！\"她头也不抬地命令道。
相柳的尾巴卷来药箱，两个副头分别叼出小夭要的药品。正当小夭准备喂药时，一只布满老人斑的手拦住了她。
\"没用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医师摇头叹息，\"这么小的孩子承受不住这么猛的药。之前试过三个，都...\"
小夭的手停在半空，药丸在指尖微微颤抖。她抬头看向相柳，在他九个脑袋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挣扎——救，可能加速死亡；不救，必死无疑。
\"用我的方法。\"相柳突然说。他取出一把小银刀，在手腕上划开一道口子，让鲜血滴入清水碗中。血液在水中晕开，竟呈现出淡淡的金色。
老医师倒吸一口冷气：\"九头妖的血？那可是剧毒！\"
\"稀释后能中和热毒。\"相柳的主头简短解释，同时四个副头分别控制着血与水的比例、搅拌速度、药粉添加量和温度监测。
小夭看着那碗逐渐变成琥珀色的液体，突然明白了相柳的意图。\"再加上这个。\"她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皮囊，倒出几粒晶莹的蓝色粉末，\"寒冰魄，能保护心脉不受血毒侵蚀。\"
相柳的主头点了点，一个副头立刻接过粉末加入碗中。药液瞬间从琥珀色变成了莹润的天蓝色，散发出清凉的薄荷香气。
\"扶她起来。\"小夭对站在一旁的小女孩母亲说道。那位面色蜡黄的妇人颤抖着照做了，眼中满是绝望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药液缓缓流入小女孩口中。起初什么也没发生，然后突然间，孩子瘦小的身体剧烈痉挛起来，一口黑血喷在了小夭的前襟上。
\"我的孩子！\"母亲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想要扑上去，却被相柳的尾巴轻轻拦住。
\"等等。\"他的主头紧盯着小女孩，\"看。\"
孩子的抽搐渐渐停止了，青紫的嘴唇开始恢复血色。又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那双紧闭的眼睛竟然慢慢睁开了。
\"娘...\"微弱如蚊呐的声音，却让整个仓库瞬间安静下来。
妇人瘫坐在地，泪如雨下。小夭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她看向相柳，九个脑袋虽然疲惫却带着欣慰的笑意。
\"九夭神医！求求你们看看我丈夫！\"
\"先救救我儿子吧！\"
\"我妹妹快不行了！\"
仓库里瞬间沸腾起来，病人家属们纷纷涌上前。小夭和相柳对视一眼，立刻投入到紧张的救治工作中。
两个时辰过去，当最后一个危急病人情况稳定下来时，小夭的手指已经僵硬得几乎握不住银针。相柳的状况更糟——五个脑袋无精打采地耷拉着，鳞片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你需要休息。\"小夭心疼地轻抚其中一个脑袋。
主头勉强抬起：\"先回去...分析疫情源头...\"
他们互相搀扶着走出仓库，却被门外的一幕惊住了——玱玹带着一队侍卫站在那里，身旁是十几辆装满药材的马车。
\"哥哥？\"小夭惊讶地唤道。
玱玹的目光在相柳虚弱的状态和小夭血迹斑斑的衣襟上停留片刻，表情复杂。\"听说你们缺药材。\"他示意侍卫打开马车上的箱子，\"西炎城库存的月华草、灵芝和雪莲都在这里了。\"
小夭眼前一亮，快步上前检查药材质量。\"太好了！这些足够配制三百人份的解药！\"她兴奋地转向相柳，\"有了这些，我们就能...\"
她的话戛然而止。相柳的身体突然晃了晃，然后像座崩塌的白塔般轰然倒下。
\"相柳！\"小夭扑过去，在他头部触地前险险接住。九个脑袋无力地垂在她臂弯里，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玱玹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探向相柳的颈动脉：\"妖力透支，气血两亏。\"他皱眉看向小夭，\"他放了多少血？\"
小夭咬着下唇摇头：\"太多了...这几天他几乎没休息过...\"她的声音开始发抖，\"我需要带他回医馆。\"
不等玱玹回应，她已经艰难地将相柳扶起。相柳的身量比她高大许多，此刻完全昏迷的状态更是沉重异常。小夭踉跄了一下，差点和他一起摔倒。
\"让我来。\"玱玹叹了口气，示意两个侍卫上前帮忙。
\"不行！\"小夭像护崽的母兽般挡在相柳身前，\"他现在毫无防备，随便一点伤害都可能...\"
玱玹的眼神一暗：\"在你眼里，我已经卑劣到会对一个昏迷的伤者下手了？\"
小夭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最终她退开半步：\"...用担架，轻一点抬。\"
回医馆的路上，小夭紧跟在担架旁，手指始终搭在相柳的手腕上监测脉搏。玱玹走在她身侧，几次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小夭头也不抬地道。
玱玹沉默片刻：\"为了一个九头妖，值得吗？\"
小夭的脚步顿了顿：\"当年在清水镇，你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那时你说他是你的知己。\"
\"现在他是我的丈夫。\"小夭的声音很轻，却像钢铁般坚定，\"我的半身。\"
玱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很快又恢复平静：\"他毕竟是妖族，与人终究...\"
\"哥哥。\"小夭突然停下脚步，直视玱玹的眼睛，\"你知道为什么'九夭联合疗法'会有效吗？\"
玱玹挑眉等待下文。
\"因为我和相柳的医术看似相反，实则互补。\"小夭轻轻抚过相柳苍白的面颊，\"就像人和妖，看似殊途，实则同归。\"
玱玹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回到医馆后，小夭立刻开始准备救治相柳的药。她将玱玹送来的珍贵药材与几种特殊毒草混合研磨，动作又快又准。
\"需要帮忙吗？\"玱玹站在门口问。
小夭摇头：\"这个配方只有我能掌握。\"她顿了顿，\"不过...能请你帮我守着门口吗？别让任何人进来。\"
玱玹点头应下，转身带上门。小夭听到他对侍卫下令的声音：\"守住所有入口，擅入者，斩。\"
确认安全后，小夭取出银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涌出，滴入药碗中，与药材混合成一种奇特的紫红色糊状物。
\"这次换我救你。\"她轻声对昏迷的相柳说，捏开他的嘴，将药一点点喂进去。
药喂到一半，相柳的睫毛突然颤了颤，一个副头苏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舔了舔小夭流血的手腕。
\"别闹，还没完呢。\"小夭轻斥道，却忍不住微笑。
渐渐地，其他脑袋也陆续苏醒。主头最后恢复意识，一睁眼就看到小夭苍白如纸的脸色和还在渗血的手腕。
\"你这个...\"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发抖，\"不要命的傻女人！\"
小夭却笑得灿烂：\"扯平了。\"
相柳想再说什么，却被门外突然响起的争执声打断了。
\"我说了不许进去！\"是玱玹冰冷的声音。
\"王命紧急！必须立刻通报！\"一个陌生的男声坚持道。
相柳的九个脑袋同时转向门口，鳞片微微竖起。小夭按住他的肩膀：\"我去看看。\"
她刚打开门，就看到玱玹正与一个传令官对峙。传令官手中捧着一卷盖有西炎王印的竹简，神色焦急。
\"怎么回事？\"小夭问道。
传令官如见救星般上前：\"皓翎王女！西炎王急召您和...那位九头妖大人入宫。王城爆发时疫，三位重臣已经病危！\"
小夭心头一紧，回头看向医馆内刚刚苏醒还虚弱不堪的相柳。
\"他们现在去不了。\"玱玹斩钉截铁地说，\"回复父王，九头妖为救治西炎百姓妖力透支，至少需要三日恢复。\"
传令官面露难色：\"可是王命...\"
\"我会亲自去向父王解释。\"玱玹的语气不容置疑，\"另外，把这些药材分一半送往王城。\"他指了指院中的马车。
传令官犹豫片刻，终于躬身退下。等他的身影消失，玱玹才转向小夭：\"你们至少需要休息一天。\"
小夭惊讶地看着他：\"你...\"
\"不是为了他。\"玱玹别过脸，\"是为了你。你现在这样子，连银针都拿不稳。\"
小夭突然笑了：\"谢谢，哥哥。\"
玱玹摇摇头，转身要走，却又停下脚步：\"对了，那个药童...涂山氏派来的那个，一直在记录相柳的治疗方法。特别是...\"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小夭刚刚包扎好的手腕。
小夭心头一凛：\"青阳？\"
\"小心涂山璟。\"玱玹留下这句话，大步离去。
小夭回到医馆内，相柳的九个脑袋齐刷刷地看着她：\"玱玹说什么了？\"
\"说我们需要休息。\"小夭坐到床边，犹豫片刻，\"还说...要小心涂山璟派来的药童。\"
相柳的主头眯起眼睛：\"青阳今天确实一直在观察我取血的过程。\"他突然转向窗口，\"谁在那里？\"
一个瘦小的身影慌忙从窗边闪开，但相柳的尾巴比他的动作更快，闪电般射出窗外，卷着挣扎的青阳回来了。
\"师、师父饶命！\"青阳脸色惨白，手中的小本子\"啪\"地掉在地上。
小夭捡起本子翻看，脸色越来越凝重。上面详细记录了相柳每次用血的剂量、效果，甚至还有血液颜色和粘稠度的变化。最后一页还画着复杂的阵法图，旁边标注着\"血脉转移\"几个字。
\"这是什么？\"小夭将本子递到青阳面前，声音冷得像冰。
青阳的嘴唇颤抖着：\"我、我只是奉命记录...\"
\"奉谁的命？\"相柳的一个副头凑近，吐出的信子几乎碰到青阳的脸。
\"涂山...涂山璟大人...\"青阳崩溃地哭了出来，\"他说...说九头妖的血脉可能能治好老夫人的陈年旧疾...\"
小夭和相柳交换了一个眼神。涂山老夫人是涂山璟的祖母，据说已经卧病在床十几年。
\"所以涂山璟派你来偷师？\"小夭问。
青阳拼命摇头：\"不、不是偷！大人说...说如果有效，愿意用涂山氏半数的珍藏药材交换配方...\"
相柳冷笑一声：\"用我的血做交易？\"
\"师父饶命！我真的只是奉命行事...\"青阳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小夭叹了口气：\"你回去吧。告诉涂山璟...\"她停顿了一下，\"如果他要谈，就亲自来谈。派个小药童做间谍，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青阳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相柳的尾巴不满地拍了拍地面：\"就这么放他走？\"
\"不然呢？吃了他？\"小夭挑眉。
\"可以考虑。\"一个副头认真地说，被主头瞪了一眼后缩了回去。
小夭笑着摇头，突然一阵眩晕袭来，她踉跄了一下。相柳立刻用尾巴扶住她：\"你需要休息。\"
\"我们都需要。\"小夭爬上床，靠在相柳身边。九个脑袋自然地环绕着她，形成一个温暖的保护圈。
就在他们即将入睡时，急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又怎么了？\"相柳不耐烦地问。
门开了，是阿念。她脸色苍白，手里拿着一封烫金请柬：\"姐姐...父王来了。他要见你们，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