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嫂脸上笑容没了,埋头叮铃咣当的洗洗涮涮。
等她走了,何天去锁大门,回来在灶上烧了点热水,给自己洗个澡,这才算真正结束一天,先把堂屋门从里面栓上,又回到西边卧室,把门锁上,这才安心写作业。
一直到十点多,脑袋有点昏了,何天盖上笔帽,关灯上床睡觉。
屋子里的蚊香带着一点艾叶的味道,白天骄阳似火,晚上倒是有凉风从窗户吹进来,并不难入睡。
半夜睡得正香,何天突然听到院子里发出‘咚’的一声响,何天被惊醒,竖起耳朵听外面动静。
有点窸窸窣窣,不知道是风吹动盖粮食的塑料膜,还是风吹树梢,亦或者,是有贼试图偷东西。
何天并不开灯,只是扯着嗓子喊:
“大哥?你这么晚还不睡啊?”
外头自然不可能有回应的声音。
何天还骂骂咧咧的,给自己壮胆。
又过了十来分钟,何天彻底清醒了,院子里依旧没什么别的动静,何天起身,从窗户往外看,虽然有月光,但是院子里东西多,一个东西就是一个黑影,还真看不出什么。
何天担心家里粮食,也担心自己在卧室,万一有贼闯进来,那岂不是包饺子,想跑都没得跑?
她索性爬起来,衣服穿整齐,下床故意拖板凳制造动静,拿着家里抵门的铁棍在地上撞击,发出金属独有的声音。
随后才开灯,开门。
算是给小偷一个离开的机会。
院子里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家里养的几只鸡,在母亲出门打工之前都已经卖掉了,猪圈空荡荡,什么都被考虑到了,就是没人考虑到何天。
站在堂屋廊檐下,何天大马金刀,拄着铁棍,像是小将巡视自己的领地。
没有发现,在靠墙留出来的泥巴地上方便一下,何天回屋,不敢脱衣服,准备继续睡。
谁知道曲起一只腿的时候,就感觉什么东西有点拉皮肤。
再爬起来开灯一看,一只天牛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她的裤腿上。
何天其实很怕小虫子,吓得蹦起来,飞快甩腿,用书拍掉,又飞起一脚踢到外面去。
折腾半宿,才上床继续睡觉。
结果天不亮,有人家公鸡打鸣,母鸡下蛋,小狗汪汪叫,院子里似乎又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何天睁着眼睛到天亮,才爬起来。
这样的日子,其实很不好过。
主要是爸妈留下的钱都花的差不多了,现在兜里只剩二十块钱。
学校馒头五毛两个,包子五毛,茶叶蛋五毛,稀饭免费。
中午米饭五毛,素菜五毛,荤菜一块。
何天已经尽量节省,早晚各一块钱,中午吃一块五,一天三块五,那二十块钱也不够花到暑假。
而且假期结束后,从村子里去县里上学,车费还要三块钱。
太阳出来了,早饭堂嫂是在自己家做的,何天得自行解决。
胡乱对付一口,何天坐在廊檐下吹风,昏昏欲睡之际,她忽然觉得不能这样下去。
因为家里琐事多,吃穿都有困难,何天学习很一般,这才高一,她在初中的时候还是数一数二的,能考上高中,其实大家都曾经是佼佼者。
只是现在,她感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回忆这十五年,今年最难,因为爸妈都不在身边,之前从未住校过的何天,高中突然就要住校,吃饭打水洗漱全部都要排队,什么都不方便。
她甚至连喝水的水杯都没有,洗衣服也没有准备洗衣粉,想不到这些细节。
主要还是没钱,自己不舍得买,什么都想从家里带。
但是她现在清醒过来,自己是独立的个体,是自己人生的主人。
日子可以坏,但是不能再一直坏下去。
家里屋顶是平房,旁边有单独的楼梯可以爬上去。
上了屋顶,吹着风,远眺远处金黄的麦浪。
有的人家都收割完了,只剩下丑陋的根茬儿,像是剃头匠胡乱推过的头发。
也有的人家麦子还没收,想想那些人家还在外打工,应该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何天审视自身,对未来的打算。
过去茫然懵懂,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从未想过未来有什么打算,现在看来,要计划一下了。
何天觉得自己应该不止是这个世界这个村子这家人的女儿,她大约是好多世都喝了掺水的孟婆汤,总觉得自己是独立于眼前世界的。
起码,很多东西,她看一眼,脑子里就大致能浮现出一些印象。
看着远处的收割机,她就能想象到,一层一层外壳拿掉,内里的构造。
想到兜里可怜的生活费,家里的六袋粮食,还有归期未定的父母。
何天下楼,回房开始学习。
这次假期她把副课之外的所有主科课本都带回来了。
她原本其实也意识到了上高中之后成绩就开始下滑,学习状态很差,语数英就不说了,政史地,理化生,一起要学九门课,她物理化学已经落下很多了。
但是眼前的困顿把她双眼蒙住,让她忘了将眼光放长远。
何天回屋拿课本,开始从头复习,或者说重新学习一遍。
有习题册搭配课本,边学边巩固。
外头鸟儿叽叽喳喳,院子里的小麦还在晾晒,何天搬了个椅子和小板凳坐在廊檐下,手里竹竿上绑了个塑料袋,没事就挥舞两下,小麻雀都不敢来了。
七天假期过去的很快,何天也把数理化都重新复习了一遍。
假期最后两天,因为是麦收,这几天总有收粮食的三轮车在村子里转悠,有的人家忙着出去打工,基本上收回来晒晒就卖掉了。
何天原本是不敢卖的,觉得这应该要大人才能当家做主的。
不过现在她不这么想了,爸妈既然不把这当回事,电话也没有一个,更不用说生活费,那她也不用在意,自己做主就好了。
什么留守儿童,格局打开,她现在是这个家的主人。
何天在大路上等了一会儿,看见下乡收粮食的三轮车,招招手就把人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