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香阁内,金丝楠木案几上摆着半凉的龙井。
孟庆洋一袭靛蓝锦袍斜倚在绣金靠枕上,满是老茧的手指正不耐烦地敲击着青瓷茶盏。
他约莫四十出头,面白无须,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透着精明的算计,此刻却因怒意微微吊起:“当初说好的,你攻入宁州,我们共谋大计,可你如今跟秦家军联合起来,是想抛弃我这个盟友?”
他声音阴柔,尾音却像毒蛇吐信般陡然尖锐。
“砰!”对面的陈元德一掌拍在案几上,茶盏震得叮当作响。
这位陈家掌舵人年近五旬,古铜色脸膛上留着精心修剪的短髯,一道刀疤从眉骨贯穿至颧骨,随着怒意泛出骇人的紫红:“你找的理由未免太过荒唐,还什么我跟秦家军合作?秦家远在云郡,我如何跟他们合作?”
他嗓音粗粝如砂石相磨,腰间佩刀随着动作哗啦作响,“分明是你先调边洲军入城!”
虬结的手臂肌肉将绸缎衣袖撑得紧绷,“现在反倒来质问我?”
珠帘被震得簌簌摇晃。
孟庆洋突然阴恻恻笑起来,眼角挤出几道细纹:“陈元德,你真当我不知道?”
他慢条斯理从袖中抽出一封密信,“你和秦家暗中勾结的证据,可都在这儿呢。”
他本是想让陈元德的五万兵马和秦家的三万兵马互相消磨。
但没曾想,秦家居然直接打开大门,让陈家军大摇大摆地入城。
这事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秦家军三万兵马来宁州之事,明明都已经封锁了消息。
可哪里曾想,陈元德私底下早就跟秦家军达成协定。
如果不是收到这封密信,他岂不是要一直被陈元德蒙在鼓里。
“放你狗屁!”陈元德额角青筋暴突,刀疤狰狞地扭动着,蒲扇大的手掌直接掀翻了案几。
茶汤泼在孟庆洋衣摆上,对方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只是掏出一方雪白丝帕慢慢擦拭,嘴角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证据确凿,你还不承认?”
孟庆洋原本以为陈元德只是一个武夫,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但他没想到,这陈元德就是个想要两头吃的卑鄙小人。
陈元德怒极,“孟庆祥!你血口喷人也得有个度!”
“你为了毁诺,居然编出这么离谱的理由?还伪造证据?你要不要脸啊你!”
孟庆洋眯起眼,声音阴冷:“还不承认?”
陈元德:“没做过的事情,你要我如何承认?”
孟庆洋:“你嘴巴可真是硬!”
陈元德:“早知道就不跟你这种人合作。”
……
——
隔壁暗室内。
檀香木屏风后,李云初与江柚白静立暗处,将隔壁雅间内的争吵尽收耳中。
李云初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的短刀,眸光微转,落在江柚白冷峻的侧脸上。
她唇角微扬,声音低得只有他能听见:“侯爷真是好手段!”
江柚白垂眸看她,眼底暗流涌动:“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云初冷笑,这厮还装呢?
到底还是她大意,她一直以为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但没曾想,孟庆洋早就跟陈元德勾结在一起。
她本以为这次孟庆洋会派兵来宁州,是因为她放的那场大火。
现在看来并不是,孟庆洋会来,是因为得知秦家军和陈元德勾结。
她那场大火只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她扯了扯唇角,眸底满是嘲意,“侯爷每日看着我忙进忙出的,是很好玩吗?”
“侯爷既然早就有了良策,为何还要让我来做这些?是诚心想要秀你的优越感吗?”
江柚白眸色一沉,声音冷了几分:“你怀疑我?”
“难道不是你吗?”李云初微微偏头,眼底带着嘲弄,“侯爷把一切都玩弄在股掌之中,好玩吗?”
江柚白眸光骤冷,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又开始倒打一耙?”
“我倒打一耙?”李云初冷笑,“明明就是你阴险狡诈。”
两人目光交锋,暗室内的空气仿佛凝滞。
半晌,江柚白忽然松开她的手,冷声道:“你觉得我有那么闲吗?而且你会不会把我想得太过神通广大?孟庆洋和陈元德合谋的事情,我也是才知道的。”
李云初怔了怔。
月光透过窗棂,恰好照见他眼底一闪而逝的烦躁。
难道真的不是他?
可不是他,还有谁?
“没想到我跟殿下之间的信任感这么低。”江柚白突然开口道,“我本以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精进一步。”
他勾唇冷笑,“到底还是我高估了自己在殿下这里的信任度了。”
空气突然凝滞。
李云初闻言,莫名有些心虚。
可这也不能怪她呀!
他们两人本就各有算计,没有全然信任也是正常的呀!
当然,这话她明面上还是不能说的。
毕竟现在他们可是一条船上的。
她斟酌片刻,这才开口:“那个……是我的错,不该怀疑侯爷。”
“哈!”江柚白突然冷笑一声,袖中手指捏得骨节发白,“你以为你说这话,我就能当做没事发生?”
如果因为她这一句软话就原谅她,那真是太便宜她了。
他要让她知道,说出来话是要负责的!
他们既然日后要合作,那么信任是必不可少的。
他可不想日后,她再疑神疑鬼地怀疑他!
李云初微微蹙眉,这厮是要上纲上线?
但到底还是她理亏!
她咬了咬牙,“是,确实不能当没发生过!我今晚就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就当做是赔罪。”
江柚白睨了她一眼,“惩罚这么轻呢?”
真是没完没了!
李云初阖了阖眼,咬着牙,一字一顿道:“确实是轻了,那不如侯爷说一个惩罚方式。”
“哼!”江柚白冷哼一声,但并未言语。
李云初微微眯了眯眼,“侯爷如果现在想不出来惩罚,可以等您想到了,再惩罚我也不迟。”
见他还是没有吭声,她话锋一转,“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应该要找到这背后搞事情的人。”
“这人能同时离间孟庆洋和陈家,又能嫁祸秦家……此人手段不简单。”
江柚白目光锐利如刃:“那就看看,到底是谁在执棋。”
窗外,一阵冷风卷过,吹灭了廊下一盏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