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琅次日果真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要去万佛寺真正开始修行,卫氏万般不舍却也拦不住。临走前,薛玉琅去了一回秋意院。
自从父亲被俘后,府里的日子一落千丈,秋意院几乎要被遗忘在侯府的角落,玉琼也没了上公学的机会,日日跟着吴氏在秋意院中做些绣活,每隔十天半个月悄悄拿出府变卖换取一些银钱。
昨晚薛青松要将玉琼嫁给曹仲虎的消息传到秋意院后,玉琼和吴氏抱头痛哭了一夜,薛玉琅过来之时母女俩眼睛红肿,面容憔悴。玉琼看到薛玉琅,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只是强忍着没有落下,她自小就有些畏惧薛玉琅,见她过来行了一礼,低声唤了一声:“大姐姐。”
薛玉琅坐在桌边道:“咱们俩虽是姐妹,可自小不亲,我身为长姐从来没有照应过你。如今父亲生死未卜,府上已是一盘散沙,昨日薛青松与曹家定下你的婚事,我与母亲都是反对的,但也没办法阻止。”
“多谢大姐姐和夫人肯为我说话。”薛玉琼的眼泪已经忍不住了,哽咽道:“这都是命,我认!我身为侯府庶女,原也没想过能得良配。”
吴姨娘也哀痛得泣不成声:“琼儿,那曹大人不仅年纪大,脾气更是暴躁不堪,已经有三位夫人莫名其妙地逝世,你小小年纪嫁过去难保周全啊……”
薛玉琅道:“我原也是以为女子生来就该认命,可有一个人我原先看不懂,直到我静心修行后才渐渐看懂,她看似恭顺听话不争不斗,实际上她很聪明,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断想办法化解自己身上的困境。”
玉琼怔了怔,才问道:“大姐姐说的是……”
“江宜夏。”薛玉琅道:“她远嫁南楚之前帮过我,当时我答应她关照你们母女二人,可世事难以预料,我现在已无权无势,如今也保不住你们,但她可以。”
薛玉琼的眼眸一亮,随即又暗淡下来,“宜夏表姐远在南楚,她又如何能帮到我呢?”
“你不试一试,又怎知行不通呢?”
吴姨娘摇头道:“可听闻曹大人急着娶妻,这几日就要过来下定,一旦下定玉琼就是曹家的人了,即便是陛下也不能干涉这婚事。”
“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事。”薛玉琅道:“我已决定到万佛寺出家修行,玉琼若是不愿嫁曹大人便跟着我去万佛寺,假作要剃度出家的样子,我朝女子若是决定要出家便不能定亲,先拖上一阵子,江宜夏会给你想办法。”
玉琼连连点头道:“只要不嫁入曹家,我宁愿剃度出家。”
吴姨娘也认为这个法子很好,议定了计策,趁着薛青松还未回府,玉琼只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物就悄悄上了薛玉琅的马车。
万佛寺是皇家寺院,分前后两部分,前边是和尚修行之地,后边是女尼修行之地,互不相扰。这里的女尼大多曾是上京世家高门的女子,还有无子的后妃,连宋时钦的养母贤妃娘娘也在宋时钦登基时被送到了万佛寺修行,美其名曰“为国祈福”。
永徽帝登基后曾要将贤妃娘娘接回宫中,而贤妃娘娘早已对锦衣玉食的生活看淡,在万佛寺中带发修行倒是觉得心境畅快,因此便一直留在了万佛寺中。
薛玉琅带着玉琼先去见了明慧师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一遍,求明慧师太通融一二,让玉琼暂时留在寺中,对外只说玉琼欲剃度出家。
住持师太听闻后叹了口气,对玉琼道:“阿弥陀佛,能让薛姑娘脱离苦海,贫尼自当尽力相助,只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姑娘还需早日想法子才是。”
薛玉琼连忙合十道:“多谢师太相助。”
薛玉琅则在明慧师太和一众女尼的见证下正式削发出家,举行剃度仪式时,薛青松得到了薛玉琼跟着薛玉琅一起道万佛寺出家的消息,气急败坏地追了过来。
他已经答应了曹仲虎,过两日曹仲虎就要来府上下聘,薛玉琼这时出家,他要如何与曹仲虎交代?
薛青松带着几个下人不顾阻拦冲进正在举行剃度仪式的清净堂,对薛玉琅咬牙道:“你要出家我不管,可你不该带着薛玉琼一起来出家。”
薛玉琅平静地道:“玉琼已经及笄,不是小孩子了,她有自己的决定和选择。”
薛青松不想跟她掰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众女尼里的薛玉琼,她虽然穿着女尼的僧衣,但未曾剃度。薛青松松了一口气,走到薛玉琼面前,紧紧地盯着她,一字一字地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玉琼有些瑟缩,但还是勇敢地抬起眉眼看着他道:“我已决定在此万佛寺出家为尼,大哥请回吧。”
明慧师太见状,轻轻拍了拍薛玉琼的肩膀以示安慰,随即对薛青松道:“薛施主,佛门清净之地,不宜喧哗。薛家的二位姑娘既已决心出家,便是有向佛之心,还望薛施主能够成全。”
薛青松脸色铁青,却也不敢在万佛寺中过于放肆,只能强压下怒气,道:“师太,出家之事非同小可,师太莫要多管闲事,误了薛家之女的终生。”
明慧师太淡然一笑,道:“贫尼已劝解过薛家姑娘三思而后行,可她是真心向佛,并非只是一时冲动。”
薛青松冷笑道:“入佛门奉道者须要经过一段时日的修行考验才能剃度,这期间我会每日都遣人来劝说我家小妹。”他又转头对薛玉琼低声道:“你莫要忘了,入佛门者要六根清净无牵无挂,你敢说你在这世上就没有可以牵挂之人了么?”
薛玉琼瞬间就变了脸色,薛青松这是在威胁她!她牵挂之人自然是她小娘,她只顾着自己逃离侯府,却没想到小娘还在府中。若她不顺从薛青松嫁入曹家,薛青松还不知会对小娘做出什么事情。想到这里薛玉琅浑身微微颤抖起来。
这时一位带发修行的女尼缓缓走出,冷笑道:“万佛寺后院是女尼修行之所,男子不可擅入,薛大人不仅带人闯进来,还要日日都来,好大的官威,是把这皇家寺院当成侯府的后花园了吧。”
薛青松冷眼扫过去,确是一惊,那带发修行的女尼不是别人,正是先帝的贤妃许氏,她并没有剃度出家,身份还是恭慈皇太后。
薛青松没想到这一桩事,赶忙行礼道:“下官参见太后娘娘。”
“本宫倒是好奇了,按北齐例律,未婚、守寡、和离和被休弃的女子决心出家奉道便不可强行定亲。薛大人这是替自家妹子寻了什么大好姻缘?不惜闯入女尼修行之地也要将妹妹带出去‘享福’?”
薛青松不敢冒犯恭慈太后,答道:“是兵部职方司的曹仲虎大人想续弦舍妹,前日微臣已经应下了这桩婚事。”
“可曾签下婚书?交换庚帖或下了聘礼?”
“未曾。”薛青松额上冒了些冷汗。
“那便只有口头之约了?”恭慈太后冷笑道。薛青松不敢出声,她又向薛玉琼道:“薛姑娘尚未剃度,还有选择。本宫再问一句,你是想留在寺中修行奉道还是要回归尘世嫁人?”
薛玉琼毫不犹豫地道:“臣女未受任何人逼迫,心甘情愿入寺修行奉道。”
“薛大人可曾听清了?”
“听清了,下官这就告辞。”薛青松抬眉狠狠地剜了薛玉琼一眼,那眼神里的狠绝让薛玉琼打了个寒噤。
薛青松离开后,玉琼连忙朝恭慈太后跪下求道:“娘娘,臣女的小娘尚在侯府,可否将她也接到寺中……”
恭慈太后道:“永平侯生死未知,你母亲仍是有夫家之人,有夫家的女子要出家须得得到夫家的允许,若夫家不许,即便是本宫也没有办法。”
薛玉琼瘫坐在地上,“那我小娘岂不是要因我而受尽苦楚……”
薛玉琅轻叹道:“吴姨娘岂会不知?但能保下你便是她的心愿,你此时若回府才是真的让她为难,现在只盼着那信能早一日送到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