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柒柒看她这幅样子，心里也不好受，连忙打断她，
“快别这么说！我真没事儿！就一点擦伤，睡一觉就好了，你看，现在不好好的吗？”
说着她就在赵大梅跟前，转悠了一圈，扶着她的胳膊关切道，
“听说梁爷爷醒了，他情况怎么样？”
赵大梅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努力平复着情绪，回答道：
“急诊大夫把人从重症监护那边拉出来的时候，说眼下看着没啥大问题，数据啥的也都正常...”
她顿了顿，忧心忡忡地压低声音，
“就是跳崖的时候脑袋磕着了，这边大夫说他们不是专门看这个的，拿不准，得等脑科的大夫过来仔细瞧瞧，估计待会儿就过来了。”
周柒柒一边听着，一边想起昨晚崖边的惊险，仍是心有余悸，但更多的庆幸，
“醒了就好，醒了就是最大的好消息了。”
看着急诊走廊里人来人往，周柒柒拉了拉赵大梅的手，
“咱们都别堵在门口说话了，进去看看吧？”
赵大梅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对对对，瞧我，一着急啥都忘了。”
急诊的病房小，她转身朝病房里招招手，对里面几个正站在床边和爷爷说话的孩子叫了出来，
“这里地方小，你们先自己到外面玩一会儿，我们说会儿话。”
孩子们怯生生的走了出来。
他们从小就待在村子里，对城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更别说着满是军队标志和消毒水味道的医院了。
孩子们特别有礼貌的和大人们打了招呼，然后就一个个小手攥着衣角，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也不知道该待在哪里。
但三个人站成一排，也挺挡路的。
张国强见状，主动上前说道，
“要不，我带他们去后面小花园转转吧，那边有秋千啥的，比在这儿干站着强。”
赵大梅犹豫了一下，这边她确实走不开，但张国强....
算了，她一时之间也顾不上那么多，点了点头道，“麻烦你了。”
周柒柒也转头对沈淮川说，
“你也带舟舟去上面病房看看翟老爷子吧，这儿都是女同志，你在这儿也不方便。”
沈淮川点点头，没多话，只深深看了周柒柒一眼，确认她状态还好，便牵起舟舟的小手，也朝外面走去。
病房里，梁老爷子刚和孙子孙女们说了会儿话，脑子清醒了不少，精神头看着也还行。
一抬眼看见周柒柒进来，老人的情绪立刻激动起来，挣扎着就要从病床上坐起来，嘴里不住地念叨：
“恩人...救命恩人来了！我得...我得给恩人磕个头！”
周柒柒吓了一跳，赶紧快步上前按住他：
“梁爷爷！您这是干什么！快躺好！”
可老爷子犟起来，比赵大梅还难劝。
他年纪虽大，那股子执拗劲儿上来，非要下床，枯瘦的手抓着床边栏杆，青筋都绷起来了，嘴里反复说着：“得谢...得谢...”
周柒柒和赵大梅几个人一起劝都拦不住。
眼看老爷子真要不管不顾地翻身，周柒柒灵机一动，指着旁边那些滴滴作响的仪器和手上的输液针，急中生智道：
“爷爷！爷爷您看！这些可都是公家的精密仪器，贵着呢！您这一动，万一碰坏了、扯掉了，咱们可得赔好多钱啊！大梅姐得卖盆花才够赔啊！”
这话果然管用！
老爷子一听，动作瞬间僵住了，脸上露出孩子般闯了祸似的惶恐表情，立刻乖乖松了手，慢慢躺了回去，嘴里还小声嘟囔：
“不动...俺不动！公家东西可不能弄坏了。”
他甚至还不放心地瞥了一眼旁边的赵大梅，好像怕她靠近会碰坏东西似的。
周柒柒看着老爷子这反应，忍不住噗嗤一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情形。
也是这么个犟脾气又带着点孩童般的天真。
那会儿她刚下火车，人生地不熟，碰上老爷子赶驴车，说好送她到地方，结果半道上老爷子忽然就说要回家，怕儿媳妇担心，给加钱都不要，愣是把她撂半路了。
虽然后来知道是误会，但也足见老爷子心地纯善，认死理。
老爷子这么一番折腾，脸色也没什么问题，大家都放心了不少。
这时，邓翠香在一旁心有余悸地开口：
“真是万幸，柒柒，老爷子，你们俩都没啥大事，柒柒，你当时到底是咋找到老爷子的？咋也不喊我们一声，自己就摸过去了？多危险啊！”
周柒柒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我当时好像隐隐约约瞥见有个影子往山坡那边去了，但是也不是特别确定，就想着自己先过去瞅瞅，省得大家白跑一趟。”
“结果，没想到山里岔路那么多，我方向感不太好，走着走着就迷路了，然后就看到了崖边挂着的布条...”
她把发现人和努力救援的过程简单说了说，自然略过了老爷子可能是主动跳崖的猜测。
但赵大梅也是个敏锐的人，她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脸色微微发白，喃喃自语道：
“是在歪脖子树上发现我爹的？怪不得...怪不得发现你们俩的时候，是在悬崖边上，那么危险...”
这个问题她从昨晚憋到现在，此刻再也忍不住，她转向病床上的父亲，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颤抖着：
“爹，你跟我说实话！你昨天...是不是自己往崖下跳的？是不是...我在梁子坟前说的那些混账话，你都听见了？”
梁老爷子原本还有些躲闪的眼神，在对上儿媳妇通红的眼眶和强忍的泪水时，瞬间绷不住了。
他嘴唇哆嗦着，浑浊的老泪也滚落下来，心一横，重重点头承认：
“...是！公爹对不住你！”
老人家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把眼泪，声音哽咽，却努力想把话说清楚：
“大梅啊，公爹这脑子，是时好时坏，经常记不住事情，可公爹这心里头，它一直都不糊涂啊！”
老人家用手背抹了把眼泪，喘了口气，努力想把憋了一肚子的话说清楚，但声音仍然十分哽咽：
“打从梁子没了，公爹就看着你，一个人撑起这个家，难啊！老的糊涂不顶事，小的还嗷嗷待哺...地里那点收成，糊口都难！你天天风里来雨里去，赶着那驴车，起早贪黑！公爹瞅着你脸上的笑模样，一天比一天少，公爹这心里头...跟被针扎了似的，疼得厉害！是公爹没用...拖累你了啊！”
“可这几个月...公爹瞅着你，不一样了！”
老爷子的眼神亮了一下，泪中带了点笑意，
“你去城里忙活，活儿是更累人了，可公爹看你...人精神了！眼里有光了！脸上，脸上终于有笑模样了！公爹心里头高兴啊！真高兴！”
“可...可前两天，马上到梁子忌日那会儿，公爹又瞅见你不对劲了，你比从前还累，还愁...眉头就没松开过！公爹心里头急啊！就想知道...俺家大梅这是又遇上啥难事了？可公爹，公爹不敢问啊！怕问多了，给你添堵...”
“昨天，在山上...”
老爷子的声音低沉下去，
“公爹都听见了！听见你在梁子坟前说的话了...傻孩子啊！公爹这心里头,一下子就明白了！明白了你为啥又愁了！”
说到这里，老爷子情绪激动起来，泪水又涌了出来，
“梁子走的时候,公爹就跟你说过，让你别守着这个家了！你还年轻，该寻个好人家嫁了！别让俺们这一家子拖累你一辈子！”
“可你...你死活不愿意啊！公爹这心里...堵了多少年了啊！觉得对不住你啊！”
“公爹没想到...没想到老天爷开眼，让你又碰上了合心意的人！公爹看你最近那高兴劲儿，公爹也跟着高兴！可...可咋就又因为公爹这个老不死的，你又要生生把这好日子给掐断了啊！”
老爷子越说越激动，泪水纵横，枯瘦的手紧紧抓着被单：
“公爹活着...就是你的累赘！公爹就想着，要是俺一个人，悄没声地死在那山沟沟里，就好了！没了俺这个拖累...你就能解脱了！就能安心去过你自己的好日子了！
“公爹...不能拖着你一起耗死在这穷窝窝里啊！”
赵大梅听着公公这番掏心窝子的话，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病床前，紧紧握着老爷子枯瘦的手，声音哽咽：
“爹！您咋这么傻啊！您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您让我怎么活啊？我怎么跟地下的梁子交代？！”
她紧紧攥着老人家冰凉的手，哭着说道，
“爹，您知道我嫁到咱梁家前过的是啥日子吗？我爹妈眼里只有我弟，也不让我念书，我每天起早贪黑地忙活，也没人问过我一句累不累...”
“等到我长到嫁人的年纪，更是把我当成，给我弟换媳妇的本钱！我以为...天底下的日子都一样，熬着呗，熬到闭眼那天就清静了...”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抹心酸，但话锋一转，嘴角却弯了起来，眼睛也亮了起来：
“可进了咱们梁家的门，不一样了！婆婆她对我好，把梁子也教成了个顶好的男人，他可疼我了，天冷了给我捂手，累了不让我沾凉水，啥重活儿累活儿也不让我干，”
她用力握紧老爷子的手，
“您也是，从来没把我当外人，有啥好吃的都紧着我和孩子，逢人就说‘咱家大梅是咱村最好的儿媳妇’...”
“爹！是您和梁子，还有婆婆，让我赵大梅第一次知道，被人当人看、被人珍重是啥滋味！让我知道，啥是家！啥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
她的目光扫过旁边同样眼含热泪的几人，最终又回到老爷子脸上，语气无比坚定：
“梁子去了之后，我是累，是难，日子是苦！可那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梁子走了，您就是我亲爹，孩子们就是我的命根子！咱们是一家人，我守着这个家，守着您和孩子们，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念想！”
“张国强同志他人很好，对我也好，我和他在一起，是高兴...”
赵大梅的声音低了下来，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可爹您想过没有，要是真的像您说的那样，您就这么悄没生息的走了，我用您的命换来的好日子，我赵大梅能过得安心吗？那我成什么人了？我对得起梁子，对得起您这么多年拿我当亲闺女疼吗？我要是真那么做了，我...我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啊爹！”
她说着，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坚决：
“爹，您听好了，只要您好好的，孩子们好好的，我再苦再累，心里也是甜的！在您和张国强同志之间...”
“我永远都只会选择您！选择这个家！您要是再敢做那种糊涂事，您前脚走，我后脚就带着孩子们...随您去了！咱一家人,到地下团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