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大姐周素英说有自己的一封信,周卫国不由十分奇怪:谁会给自己写信呢?
他接过信封一看,顿时释然了,果然是她,也只能是她!
虽然,地址不是毕业那天她给他的那个地址,而是某某大学临床医学专业。
可那一手娟秀的字体,他又怎么会不认识呢?
他也不忙着读信,三口两口吃完饭,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信,读了起来。
“周卫国同学,
你还好吗?
毕业前,我不是给了你地址了吗?我一直盼着你的来信呢,可你却杳无音讯!
难道,你已经把我忘记了吗?
依稀记得你的地址是元坝子公社刘家沟村,不知道对不对!尝试着给你写了这封信,也不知道能不能到你的手上?
我被推荐到省上的大学学习了,不过,却没有学我最喜欢的地质学专业,而是改学临床医学专业!唉,学医就学医吧!至少圆了我一个大学梦!
世间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理想和现实之间,总是有那么多的矛盾!
当医生虽然不是我的理想,可好歹比到我爸爸的粮站当个普通职工、或者到我妈妈的饲养场当饲养员喂猪强!
你呢,你获得推荐了吗?又或者,你已经如愿以偿被推荐到北京去读你喜欢的机械制造专业去了?
你学习成绩那么好,你爸爸又是烈士,我相信你一定能被推荐去读大学的!我盼望着将来看看你研究出来的耕种机、收割机和自动灌溉机呢!
周卫国同学,我很怀念我们一起上自习的日子!还记得我们在操场上的约定吗?到北京上大学,周末到天安门去看华灯初上,去看升国旗……
唉!可惜!理想和现实总是矛盾的!我是无法陪你去天安门看华灯初上、看国旗迎着朝阳冉冉升起了!
但是,我希望,我们还能继续做好朋友!你愿意接受我这个朋友吗?
期望能收到你的回信!
你的同学 陈梦涵”
信不是很长,一页纸多一点。周卫国看着信,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陈梦涵那灵动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他的舌端,甚至浮起了陈梦涵递给他的白面饼的味道。
他放下信,陷入了沉思:去年七月,国家就颁发了关于从工人、农民和军人中推荐人员上大学的政策,陈梦涵已经被推荐上大学了,自己为啥没获得推荐呢?
要说政治背景,自己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啊!自己祖上三代,都是贫农,而且,父亲周云峰还是立功受奖的烈士,按理说,自己是最有资格获得推荐的啊!
难道,是因为云谱叔资助自己家,惹得周云德的愤恨,故意不给自己透露这方面的信息吗?
不行,我得找他了解了解情况,自己读了那么多书,如果有可能,还是要去读大学!
一个大学生,无论如何也比一个农民有价值,更有意义!否则,自己这两年高中就白上了!
而且,也对不起母亲和两个姐姐、还有云谱叔一家省吃俭用来供自己读书,也太辜负孙振声老师、老李头老师这些良师益友对自己的期望和帮助了!
至于陈梦涵那里,还是今后有机会再给她回信吧!现在回信,也确实没啥话说!
难道自己在信中,就只是恭贺她上了大学,然后抱怨自己没有获得推荐吗?
这样的话,除了获得陈梦涵的同情之外,有什么意义?
想好这些,周卫国又出了房间,对母亲说道:“妈,我有事,去找一下云谱叔!”
刘玉梅答应一声,也没管他!儿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刘玉梅聪明地不再随便过问他的事!
周卫国来到云谱叔的家,给他讲了讲自己想找周云德大叔了解一下推荐读大学的事情。
周云谱二话不说,带着他就向隔壁她大哥周云德家走去,出门前还不忘拿了一只他下午套住的野兔。
大嫂李青碧本来对小叔子周云谱很不待见,何况他还带着刘玉梅家的周卫国?她冷着脸打开了堂屋门,眼睛一扫,可又看到了周云谱手上提着的野兔,立马眉开眼笑起来,欢声说道:
“云谱,卫国,你们咋过来了?快进来坐!”
周云德横披着一件衣衫,慢腾腾地走进了堂屋。
周卫国给周云德鞠了一个躬,说道:“云德叔,我有个事情找你打听打听!”
周云德也看到了周云谱送给李青碧的那只野兔,心想:“老二平时从来舍不得送我们野鸡野兔,今天为了周卫国这小子,居然知道给自己这个当大哥的送点野味,看来这个事情不小!”
他脸上不动声色,嘴里却说着漂亮话:“卫国,你爸爸和我都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你妈妈和我兄弟媳妇刘玉琴更是亲姊妹,你和我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有事你说话,能帮忙的,云德叔决不含糊!”
周卫国心里也是知道,这个云德叔,嘴里说得漂亮,可他背后不给自己使绊子,自己就已经烧了高香了,指望他主动帮忙,怕是太阳都要从西边出来。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能不能上大学,关系到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是只有与他虚与委蛇!
于是,他正色说道:“云德叔,你也知道,我妈含辛茹苦把我们三姊妹拉扯大,又送我读了两年高中。当然,这中间,也离不开云德叔你们一家和村里的其他叔伯婶婶们的帮扶。我在高中的成绩还不错,可国家现在不高考,改为推荐读大学!云德叔,你看,我们大队有不有推荐读大学的名额啊?有的话,请一定优先考虑一下我!”
周云德心中有了谱,原来,这个臭小子想去读大学。难怪今晚低声下气来求我!
他打着哈哈说道:“卫国啊,你是我们刘家沟村唯一的一个高中生,成绩还那么好,别说你是我周家侄子,单凭你二姨是我兄弟媳妇这一点,我肯定也是要鼎力相助的,可是,我们刘家沟村没有推荐名额啊!这样,你也不要着急。先好好在生产队劳动,等我们村有名额了,我一定要第一个推荐你!”
大队上到底有没有名额,周卫国不知道,可他心里知道,即使有了名额,周云德怕是也要想方设法阻挠他去上大学。
可周云德的话,说得漂亮,周卫国也挑不出他的理,只好礼貌地道了一声谢,回去了。
第二天,周云峰就随着母亲和姐姐出山劳动了!
既然还没获得上大学的机会,那就抓紧时间挣工分吧。争取多分点粮食,让妈妈和奶奶吃几顿白米饭和白面馒头。
过了几天,刘志强的父母托媒人来说,希望择日为刘志强和周素兰举办婚礼,让两个年轻人成立一个新家。
本来,大家都对这门亲事很满意,刘玉梅家也没有为难刘志强家,让他们按普通标准准备婚事就可以了。
这个年代,娶亲也不需要什么彩礼,刘志强家不过是给周素英扯了几尺洋布,做了两套新衣服,又给刘玉梅家送了五十斤大米、五十斤白面和十斤猪肉,两家再各自请了一些亲朋好友,婚事就算成了。
周素英结婚那天,哭的像个泪人,拉着刘玉梅的手,不肯出门!
周卫国知道,大姐一直帮助妈妈照顾这个家,她突然出嫁,不再是这个家里的人,心里不适应呢!
于是,周卫国安慰大姐道:“姐,你虽然出嫁了,可你的婆家,离我们家不过两里地,一抬脚就能到!我们家里,有妈妈,有二姐,还有我呢,你就不用挂念了,好好和志强哥过你们的日子吧!”
看着弟弟周卫国那伟岸的身躯,听着弟弟那懂事的话语,周素英突然发现,他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流着鼻涕跟在她后面的小破孩了!
这时,她才想起,弟弟可是刘家沟唯一的高中生,是刘家沟最聪明最有学问的人。
而且,弟弟那么勤劳,又那么有力气!今后,有了弟弟撑门楣,自己家可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再也不必担心家人会被饿死了!
周素英不由笑了,她转过身,看着刘玉梅说道:“妈,我走了,家里有什么困难,一定给我说,我和志强一起想办法!”
………
那个一直帮助妈妈照顾这个家的大姐出嫁了,虽然还在刘家沟村,虽然出工时,大家还是天天都能见面,可周卫国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他知道,母亲、二姐和奶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也挺舍不得大姐的!
日子晃晃悠悠,周卫国随着社员们,收完油菜种玉米,种完玉米收小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眼看玉米苗都又快长得人那么高了,可关于推荐上大学的事情,还是毫无消息。
读了满肚子的书,却像一个普通社员一样,干着沉重的农活,挣着一天只值两毛钱的工分,饶是周卫国的心性成熟,也不由闷闷不乐起来。
刘玉梅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经过再三询问,终于了解到了他的心思。
刘玉梅没文化,可不代表她不懂人情世故啊!她知道,要想让周云德主动帮忙推荐周卫国上大学,根本不可能!
当年,因为周云谱帮助接济自己一家,周云德是把他的亲兄弟周云谱和自己一家恨上了!
卫国读了那么多书,让他一辈子当农民,这个肯定要不得,即使云峰哥在,他肯定也支持卫国去读大学!
可是,读大学需要大队、公社推荐啊!
大队上是指望不上了,那么,公社呢?
对了,肖同志当年说过,云峰哥是烈士,我们一家是烈属,烈士子女在参军、上学和招工上,是要享受优待的!
现在,我得去找一下他。看卫国可不可以享受这个优待!
可是,每年来送慰问品的干部,已经不是肖同志了,我得到公社去问问,看还能不能找到肖同志。
于是,第二天,刘玉梅向生产队请了假,到元坝子公社去找肖明刚。
到了元坝子一问,肖明刚已经调到马店区政府武装部工作去了。
元坝子距离马店区有二十多里地,刘玉梅可无法一天走个来回。
她正准备打道回府,另想他法,一个认识她的干部说道:“刘玉梅,等一等,下午,肖部长要到元坝子公社来,宣传秋季招兵的问题,要不,你下午再来?”
看时间都快晌午了,刘玉梅干脆不回家了,就在公社大院里的大槐树下坐着,等肖明刚到来。
一直等到下午三点钟,才看见一辆吉普车开进公社大院,车上下来两个穿军装的人,接着,又走下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干部,不是肖明刚又是谁呢?
刘玉梅连忙走上前去,招呼道:“肖同志!”
肖明刚见了刘玉梅,显得十分亲热!毕竟,周云峰就是他亲自招收的战士,以前,他每年都要到刘玉梅家送奖状、送慰问品。三年困难时期,对刘玉梅一家的困境,他无能为力,但对刘玉梅能在那样的饥荒年景,把一家人养活,他也十分佩服。
听了刘玉梅的诉求之后,肖明刚沉吟道:“刘玉梅同志,按理说,周云峰同志是烈士,他的子女,在招工、上学和参军上,是可以享受优待的,可我一直在武装部工作,参军的话,我能说上话,可推荐上大学,我也有心无力啊!只有帮着到区政府、还有元坝子公社问问!”
和肖明刚一起来的那两个穿军装的男子,其中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瘦高个,听到周云峰这个名字,明显一愣,不禁盯着刘玉梅端详起来!
刘玉梅心道:这人怎么这么无礼?盯着人不转眼地看!
那个汉子突然问道:“嫂子,你是不是叫刘玉梅?你的大女儿叫周素英,二女儿叫周素兰,还有第三个孩子,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儿子的话,应该名叫周卫国,女儿则应该叫周宝嘉?”
刘玉梅奇怪地道:“对呀!不过我的第三个孩子是儿子,名叫周卫国!”
那个汉子立即热情地握住刘玉梅的手,说道:“嫂子,你好,我叫陈二喜,是云峰哥的战友!”
眼前这人,居然是云峰哥的战友!刘玉梅的心情,一下子激动起来了!
那尘封了十多年的对周云峰的思念之情,犹如潮水一般涌上她的心头。泪眼朦胧中,眼前这个穿着军绿色军装的汉子,似乎化身为周云峰。正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说道:“玉梅,我回来啦!”
刘玉梅的眼泪流下来了,她忍不住紧紧抓住陈二喜的手,悲声说道:“云峰哥,你终于回来啦!我想得你好苦,我们一家人过得好苦!”
说完,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