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周卫国额头上那些红亮亮的大包,刘玉梅吓坏了。她连忙掀开他的衣服检查,结果发现,他身上也有很多的红疙瘩。
刘玉梅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她连忙喊来母亲刘兰芝,结果,刘兰芝也不认识这是啥病。
在周云峰小时候,在周素英和周素兰小时候,都出过水痘子,可水痘子是小疙瘩呀,哪像周卫国身上这种红疙瘩,一个个犹如鸽子蛋一般,大的吓人!
不行,必须送医院,让医生瞧瞧!
半夜三更,黑灯瞎火,刘玉梅一个人,可没办法把周卫国送医院。
上次,因为周卫国生病,刘玉梅去请周云义帮着送医院,还和余桂花发生了误会!
现在,周云谱在家!云谱是和周云峰一起长大的兄弟,又是周云峰的战友,更是刘玉梅的妹夫,这个事情,当然只有去麻烦他!
刘玉梅连忙穿好衣服,提着马灯,就去找周云谱!
周云谱和刘玉琴正在哄孩子呢!
刘玉琴奶水不足,孩子饿得嗷嗷叫,周云谱凭借退伍证和残疾证,好容易才买到一斤白糖,兑了糖水,正在喂给孩子喝。
听刘玉梅说了情况,刘玉琴道:“云谱,你快去吧,别耽误了卫国的病,咱家有我呢,我来喂孩子!”
刘玉梅歉意地说:“玉琴,你辛苦点,姐姐没办法,只有找云谱帮忙!”
玉琴道:“不说了,姐!咱是一家人。快走吧,别耽误了!”
刘玉梅这才着急忙慌的和周云谱走了!
回到家,周素英也穿好衣服了,这个十岁的小姑娘,现在做事情利落得很!
三人紧赶慢赶,很快来到元坝子卫生院。
刘玉梅有经验,直接找到技术最好的张医生。
一番检查后,张医生说道:“这种情况我也没见过,不过,估计是皮肤过敏,他今天吃什么奇怪的东西没有?”
刘玉梅思索道:“吃的都是野菜玉米糊糊,这也是我家常吃的东西啊,难道有什么野菜是不能吃的吗?”
张医生又问:“这些野菜,以往都在吃吗?”
刘玉梅肯定地道:“对,每天都吃!”
张医生摇了摇头:“每天都吃,以前没有出现这种状况,今天也就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这时,一边的周素英突然说道:“卫国今天吃了一只螃蟹!”
刘玉梅吃惊地望着周素英,问道:“螃蟹?哪来的?”
周素英哭道:“我看弟弟妹妹饿,就带着他们到小河里抓螃蟹,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抓到一只!”
刘玉梅问道:“你们都吃了,为啥只有弟弟长疙瘩,你们却没事?”
周素英委屈地道:“我没吃,素兰只吃了一只螃蟹腿,弟弟小,我们都让着他,剩余的全给他吃了!”
“死妮子,叫你乱找东西吃!”刘玉梅气急了,一边骂,一边把手高高扬起,就要给周素英一巴掌。
周云谱连忙拦住,说道:“玉梅嫂子,孩子小,不懂事,可不能打她,再说,素英不也是一片好心吗?”
刘玉梅恨恨地道:“好心?好心办坏事,惹得你半夜三更的来受累……”
搞清楚了病因,张医生倒是有办法了,他迅速开出处方,给周卫国打针吃药!
看刘玉梅还在那里教育周素英,不让她给弟弟乱吃东西,张医生摇了摇头,说道:“灾荒年景,只要找得到吃的,怎么能不吃呢?但是,螃蟹、田螺这些东西,一定要煮熟了吃,它们生活在水里。寄生虫多,生吃容易感染、过敏!”
有了张医生的这个教导,从那以后,周素英每天都带着周卫国,到那些干涸了的河道里、田里去找田螺、河蚌、螃蟹之类的,回家用清水煮熟,也算是给家里舔了一道菜,搭配着野菜玉米糊糊,好歹让一家人挺了过来。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一年,地里的玉米全被旱死了。就在刘玉梅担心自己一家子要被饿死的时候,老天居然下了一场大雨。
刘家沟的村民,在周云义的组织下,补种了红薯。
虽然,还是有部分村民,偷奸耍滑,可大部分村民,像周云谱、周云义兄弟几个、刘玉梅、周红梅、刘太平等等,还是拼命干活。
入冬时,红薯居然获得了丰收,家家户户都分到几大担红薯。
刘玉梅家虽然工分少,但也分到五担红薯。
周云谱又悄悄送了她家一担红薯。
有了这些红薯,至少,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一家人勉强能填饱肚子了。
……
晃晃悠悠,一年又过去了。
冬去春来,刘家沟山岭上的那十几株野桃花,却开得特别热闹,粉红的花朵挂满枝头,远远望去,云霞一般,漂亮极了。
可是,麦田里的麦苗,却一片枯黄。
成立合作社以后,不少社员们劳动时偷奸耍滑,撒麦种厚薄不均,浇麦地时偷工减料,导致麦苗一团密,一团稀,远远看去,犹如癞痢头一般。
周云谱蹲在地头,手指捻着干瘪的麦穗,心里像压着块浸水的棉布——合作社成立三年,地里的收成是一年不如一年。
\"这麦子连耗子都养不活!\"他狠狠啐了一口,怀里揣着的瑞士手表硌得胸口生疼。
周云谱把表掏出来,看了看时间,六点四十五分。
已经快到晚上了,有的人家已经升起了炊烟。
夕阳下,这块手表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漂亮极了。
那是他在朝鲜战场上,随特战队行动时缴获的战利品,那次由于缴获的物品很多,师长给每个队员都奖励了一块手表。
师长亲手把手表别在他腕上时说过:\"这可是能换三头牛的宝贝!\"
如今,这宝贝,还能换到五十斤糙米吗?
周云谱大步向元坝子走去。
听说,元坝子背后的山沟里,有个黑市,晚上,能换到粮食。
刘玉梅家。
灶房里,三个孩子正在忙碌。
十二岁的周素英踮着脚往锅里添水,十岁的周小兰和七岁多的周卫国蹲在灶膛前,三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水面浮起的野菜根。
\"姐,米呢?\"周素兰吸溜着鼻涕。
周素英咬紧嘴唇。米缸里最后一把糙米,昨天熬了粥给高烧的奶奶喝。
她白了妹妹一眼,说道:“我们家没米了,今晚,咱们喝肉汤!”
说完,她从腰间拿出一个布包,里面用树叶包着一块肉。
这是一只老鼠的肉。
白天,周素英在山坡上挖野菜时,发现了一个老鼠洞。
她用镰刀不停地挖那个洞,终于把一只老鼠赶了出来。
周素英眼疾手快,一镰刀就把那只仓惶逃窜的老鼠拍死了。
她把老鼠剥皮,斩去头尾,就得到了这样一小块肉。
周素兰不认识这是什么肉,反正这两年,她的姐姐时不时就会拿一些稀奇古怪的肉回家,煮熟给她们吃,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锅里有了一点肉,汤特别好喝,连那些野菜,似乎都鲜美了不少,周素兰、周卫国都把肚子吃圆了。
刘玉梅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肉!
也真难为了素英这个小妮子!
周素英因为年纪太小,合作社不让她出工,她便带着周卫国满山遍野找野菜。
春天来了,蒲公英,鱼腥草,田间地头,到处都是。
这些能吃的野菜,周素英每天都能挖回来一小筐,这几乎成了她家的主食。
更可贵的是,这个小妮子还能想方设法弄回来一些肉食,青蛙,蛇,老鼠,被她剥皮剔骨,斩去头尾,和野菜一煮,能让三个小家伙吃个肚子圆。
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只要能把三个孩子带大,管他什么肉,吃了再说!
不过,得叮嘱一下周素英,无论什么东西,必须煮熟了才能给弟弟妹妹吃,可不能像上次那样,把弟弟妹妹吃出个好歹来!
把婆婆和三个孩子安顿到床上睡觉,刘玉梅坐在床边,开始纳鞋底。
三个孩子的鞋子,都需要她用手工做,这个工作量不小,白天要出工挣工分,她只有利用晚上的时间赶工!
突然,院门口传来周云谱刻意压低的声音:
\"玉梅嫂子!玉梅嫂子!\"
刘玉梅来到院门口,打开门一看,见周云谱正往门槛缝里塞布袋。
见她出来,周云谱把口袋递给她,说道:“玉梅嫂子,这里有点糙米,你熬点粥,给孩子们喝!”
月光下,他左手缠着渗血的布条,裤脚沾满夜露和苍耳。
\"这米...\"
\"山上打的野味换的。\"周云谱不敢看她的眼睛。
其实,这是他在元坝子外面的那个黑市上蹲了两夜,才用那块心爱的手表,和粮食贩子换的!
能换两头牛的手表,居然才换到四十斤糙米。
看着粮贩子把那块珍贵的手表,放进他装着若干银元的木头盒子里,周云谱心都在滴血。
可转念一想,唉!亏就亏吧!灾荒年景,粮食比啥都金贵,能把孩子们养活,比什么都重要!
刘玉梅一眼就看穿了周云谱的谎言。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了,多好的一块手表,外国货呢!换了多少粮食?可不能全给了我们,还有玉琴和援朝呢,别让她们母子饿着!”
周云谱道:“换了不少呢,我怎么能让他们娘俩饿着呢?再说,我家去年分到的粮食多,现在还有余粮呢!”
刘玉梅感激地看了一眼周云谱,没有再说话,提着米,回去了。
周云谱说,他不会饿着玉琴和援朝,这话她信。以云谱的为人,宁愿自己挨饿,也不会让他的老婆孩子挨饿!
可是,他说他家里还有余粮,那就是鬼话了!
这两年,整个刘家沟村,怕是只有周云强家里还有点余粮吧?
周云强那家伙,干活偷奸耍滑,可工分却没少挣。他家里,夫妻二人,两个整劳动力挣工分,全家就两口人吃饭,粮食多得根本吃不完!
唉,家里已经断粮,地里的庄稼长势那么差,今年肯定也打不下多少粮食!
以自己家那点可怜的工分,又能分到多少呢?
即使有云谱的接济,怕是也很难把这一家老小养活啊!
刘玉梅把那袋糙米放在堂屋里的桌子上,坐在那里想着心事:
要不,给三个孩子找个后爸?
张二嫂给自己说了好几次了,陈长庚那个家伙,愿意上门来给三个孩子当后爸!
孩子不用改姓,继续姓周,算是老周家的人,还继续是云峰哥的子女!
陈长庚一个单身汉,家里还有点余粮,如果进了门,这样一个三十岁的壮年男人,肯定能挣一等工分,那么,自己家就有两个一等工分,分到的粮食,比现在几乎多一倍!
这样的话,孩子们就不用再挨饿,周云谱也不再为难!
因为云谱接济自己,他大哥大嫂周云德、李青碧可是和他闹了好几次了,要不是他父亲周苍松压着,他们家只怕是早就分家了。
如果分了家,玉琴带着孩子,挣不了多少工分,而且,看玉琴那个样子,肚子里似乎又有了,云谱一人挣工分,既要养老婆孩子,又要负担老人,还要来接济自己家,负担这么重,岂不把他压垮了吗?
周云谱的难处,刘玉梅太能理解了!
想到这是,刘玉梅忍不住走到床头坐下,又拿出枕头下的那封信。
这是周云峰参军后,给刘玉梅写的唯一一封家书。刘玉梅把它压在枕头下,没事就拿出来看看。
虽然她不识字,可想到这是丈夫亲手写的,她就忍不住想拿出来看看,似乎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看着这封信,她似乎就看到丈夫正在对自己喁喁细语,似乎一切的苦难,都是值得的。
看着这表面都微微有点发毛了的信封,刘玉梅不由又想到:
云峰哥这样聪明能干,这样英雄了得,他为国家为人民英勇牺牲了,自己却去找一个陈长庚这样的二流子、无赖汉来顶替他的位置,来帮他抚养子女,岂不是给他脸上抹黑吗?
素英这个小妮子,说起她爸爸来,满脸的骄傲和自豪。如今,让她喊陈长庚这样的二流子、无赖汉作爸爸,她乐意吗?
不行,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再嫁!
即使比陈长庚好十倍百倍的男人,自己也不能再嫁!
自己家还有一块自留地,自己勤快点,一早一晚,侍弄精细点,种出来的瓜瓜菜菜,能糊口。
满山遍野都长得有野菜,只要自己勤快点,加上素英这个小妮子,总能找来填肚子的东西。
再过一两年,素英大一点,可以下地挣工分,素兰和卫国也大一点了,可以下河捞鱼摸虾,也可以帮衬家里一点!
我就不信,只要手脚勤快,还真能饿死人?哪怕一家人吃糠咽菜,无论如何,也得帮云峰哥把三个孩子养大成人!
想明白这些,刘玉梅似乎又有了力气!
她走出卧室,提起那袋糙米,倒了一点在米缸里,剩下的提回卧室,藏到了柜子里。
有了这三十斤糙米,自己一家人又可以坚持一个月。
那时,新麦子又该收割了。
地里的庄稼尽管长势不好,但多多少少,总能收获一点。
自己家里,总能分个百把斤!
节约一点,说不定就能挺到收玉米!
何况,玉米之后,还有红薯!
唉!我们的刘玉梅同志,已经把冬天的粮食,都计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