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甘露殿内,李世民将那份盐引新法的奏章置于御案。
“玄龄,辅机,此新法,尔等以为如何?”
房玄龄说道。
“陛下,太子新法直指盐政积弊,其凭引支盐、官定盐价、课税入仓三策,若行之有效,确能解盐价虚高之患,充盈国库,惠及万民。”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说。
“此乃断人财路,掘世家根基之举!裴、崔、柳河东之败,已令关东、关陇诸姓如惊弓之鸟。此刻推行新法,无异于烈火烹油,长安城内,暗流已起,恐非良机。”
长孙无忌接口道。
“玄龄公所言甚是,新法立意虽高,然操之过急,盐商背后,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臣闻东西两市已有乱动之象,霍百万、等大盐商,坐拥私兵,豢养亡命,若被逼至绝境,煽动盐工小贩闹事,恐伤朝廷颜面,陛下,是否暂缓?”
李世民的目光扫过两位心腹重臣,最终落在那份奏章上,久久不语。
盐税乃国库命脉,世家垄断盐利久矣,他何尝不想除之?
承乾此举锋芒毕露,却也是为他,也为这大唐江山挥出了最锋利的一刀。
只是,这一刀下去,是斩断枷锁,还是引发更大的动荡?
帝王之心,在利弊的天平上,难以决断。
翌日清晨,东市苏氏盐铺刚刚开门,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便围堵了上来。为首几个粗豪汉子振臂高呼。
“太子新政,夺我活路,苏家卖贱盐,逼死我们小盐商了!”
“砸了这害人的铺子,还我饭碗!”
不明真相的部分盐工和小贩,以及霍百万等人重金收买的泼皮无赖,开始冲击铺面,推搡伙计。
甚至有人捡起路边的石块投掷,场面混乱不堪。
“保护铺子!”
苏家管事带着护院死死顶住,但对方人多势众,眼看就要被冲破。
千钧一发之际,常胜一身明光铠,率领一队羽林卫如旋风般冲至。
“奉太子令,聚众闹事,冲击商铺者,拿下!”
常胜手中马槊一指,羽林卫如虎入羊群,瞬间控制局面。
那些叫嚣最凶的泼皮头目,被般揪出后按倒在地。
一个被按住的泼皮头目兀自狡辩。
“冤枉啊,太子殿下新政害得我们没饭吃,不然谁来闹事。”
常胜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卷文书,当众展开开始读。
“冤枉?霍百万每月给你纹银五十两,命你纠集泼皮,煽动盐工,冲击苏氏盐铺,可有此事?”
“牛富贵,指使你的人在盐中掺泥沙抬高价,坑害百姓,账本在此,还敢狡辩?尔等才是真正断送盐工生路、盘剥百姓血汗的蠹虫!”
王玄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人群之后,他带来的几名证人曾是霍、牛的心腹账房。
这几人被推上前,当众指认,并出示了部分关键账目和往来书信的摹本。
铁证如山,围观百姓哗然!
“原来如此!竟是这些黑心盐商在背后搞鬼!”
“太子殿下是在为我们出头啊,砸得好,砸了这些黑店!”
风向瞬间逆转,那些被裹挟的盐工和小贩,看着常胜宣读的罪证,听着周围百姓的唾骂,又羞又愧,纷纷散去。
混乱平息,苏氏盐铺前,常胜横槊立马,而霍百万、牛富贵等大盐商派来的探子,在人群中面如土色,仓惶遁走。
混乱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正在西市微服私访的李世民耳中。
他一身常服,混在人群中,亲眼目睹了常胜、王玄出示罪证、百姓由被煽动到愤怒唾骂盐商的整个过程。
他走到一家还在营业的传统盐铺前,抓起一把粗盐。
盐色灰黄,颗粒粗糙,夹杂着明显的沙砾。
“店家,这盐价几何?”
“回客官,五十文一斗。”
李世民不动声色,又踱步到苏氏盐铺附近。
虽铺面暂时关闭整理,但仍有百姓在议论那雪白晶莹的盐。
“唉,可惜今日买不到了,那盐,才三十文一斗,雪白干净,没一点沙子!”
“就是,以前吃那黑心盐,又贵又涩,还掺沙子,牙都崩坏几颗!”
“太子爷这盐铺开得好,就是得罪了那些大老爷们。”
听着百姓言语,感受着他们对劣质旧盐的深恶痛绝和对新盐的由衷期盼,李世民心潮起伏。
他想起长孙皇后转述苏玉儿关于河东百姓惨状的泣诉,想起朝堂上承乾的驳斥。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盐政,非改不可!
春闱在即,长安士林风起云涌。
各大酒楼客栈,处处可见高谈阔论的士子。
世家子弟鲜衣怒马,呼朋引伴,言谈间视功名如探囊取物,对寒门士子多有鄙夷排挤。
来自河东,受过李承乾劝农讲习所恩惠,甚至参与过新农具推广的几位寒门士子。
如刘文静、张远等人处境艰难,投递名帖无人引荐,借阅典籍处处碰壁,连住店都受刁难。
李承乾在东宫书房召见马周与刘仁轨。
“春闱乃为国选才,岂容世家一手遮天?你二人暗中联络那些有真才实学却备受打压的寒门士子,特别是河东举荐之人,东宫藏书楼,除孤标注之禁本,其余皆可借阅,必要时,以尔等私人名义,提供些笔墨资助,务必护其周全,助其安心备考。”
“臣等领命!”
与此同时,东宫丽正殿内,一场由太子妃苏玉儿亲自主持的文华会悄然筹备。
她广发名帖,邀请国子监祭酒孔颖达、弘文馆大学士颜师古等清流名儒。
以及长安城中有名望的宿老、文士前来。
名义上是雅集品评诗文,实则是为寒门士子搭建一个展示才华、扬名立万的平台。
文华会当日,曲江池畔一处雅致园林内,名流云集。
世家子弟自然不甘落后,纷纷拿出精心雕琢的诗赋,以期博得大儒青睐。
场面一度被几位崔、卢子弟的文章所主导。
轮到河东寒门士子张远时,他呈上一篇策论《盐政十问》。
此文并无华丽辞藻,却以朴实的笔触,切中时弊。
一问盐价何以居高不下?二问盐税何以连年流失?三问盐商囤积居奇之害?四问百姓淡食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