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石的话语在昏黄的铺子里回荡,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却也透着冰山下深不可测的危险。他提出的合作,看似公平,资源与信息互换,但陆九川和四千心中都绷紧了一根弦。眼前这个老人,绝不是易于之辈,他所说的“当年经历”,恐怕也只是冰山一角。
“陈老先生,”陆九川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语气依旧沉稳,“您的经历令人唏嘘,您说的那个地方,听起来也确实……非同寻常。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坦然地迎上陈玄石,“我们兄弟几个,刚从鬼门关捡回几条命,身心俱疲。不瞒您说,我们已经决定金盆洗手,退出这个行当。潘家园这间小铺子,就是我们往后安身立命之所。您说的合作,风险太大,我们恐怕……承受不起。”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陈玄石脸上那丝似笑非笑的神情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平静,但那双幽邃的眼睛里,锐利的光芒却丝毫未减。“金盆洗手?”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陆老板,有些圈子,不是你想进就进,想退就能退的。尤其是当你手里握着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时。”
这话已经带上了几分隐隐的威胁。
四千在一旁冷哼一声,接过话头:“陈老爷子,您这话说的。东西是我们的,我们想怎么处置是我们的自由。难不成,您还想强买强卖?”他刻意将“老爷子”三个字咬得重了些,眼神里带着属于道士的那股不羁和审视,目光更是毫不避讳地扫过陈玄石毯子下的双腿和略显干枯的手指。
陈玄石似乎并不在意四千略带挑衅的语气,他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细微的哒哒声,仿佛在计算着什么。“强买强卖?老朽不是那种人。”他缓缓道,“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陆老板,道长,你们年轻,有本事,心气高,这我理解。但你们可知道,‘雪域冥府’的秘密,牵扯的远不止‘长生’那么简单。那里可能藏着上古失落文明的终极遗产,可能关系到某些……超乎常人理解的力量本质。这些,难道你们就一点也不好奇?一点也不想弄明白,你们之前遭遇的那些诡异之事,源头究竟何在?”
他试图用更大的诱惑和更深层的谜团来打动他们。
陆九川和四千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他们都看到了同样的警惕和不为所动。陈玄石的话虽然诱人,但他们经历的生死已经够多了,好奇心在活下去和守护眼前人面前,显得分量不足。况且,这老人言语间始终将自己摆在信息不对称的优势方,合作的基础本就脆弱。
“好奇心会害死猫。”陆九川淡淡道,“我们现在的‘好奇心’,只想放在怎么把这铺子经营好,怎么把身边人的身体调养好上。陈老先生,您说的那些,离我们太远了。”
见利诱不成,陈玄石沉默了一下,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整个人的气势似乎微微收敛,显露出一丝疲惫之态。他微微挪动了一下身体,毯子滑落些许,露出了西装裤管下异常纤细、几乎皮包骨的小腿轮廓。他伸手似乎想揉一揉膝盖,动作却显得有些僵硬吃力。
“人老了,不中用了。”他自嘲般地低语一声,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落寞,“这双腿,当年在雪山里冻伤坏死,能保住命已是万幸。这些年,靠着这轮椅和药物,也算苟延残喘。”他抬眼看着陆九川和四千,眼神里多了几分“推心置腹”的诚恳,“我知道,你们信不过我。觉得我是个被执念驱使、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想利用你们去完成自己未竟的疯狂梦想,对吧?”
他这突然的示弱和“坦诚”,反而让陆九川和四千更加警惕。这老狐狸,演技收放自如,绝不可能真的如此简单。
“实不相瞒,”陈玄石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奈,“我这身体,不仅仅是腿的问题。当年在雪山里,还染上了一种……怪病。寒气入髓,侵蚀脏腑,现代医学只能缓解,无法根治。站是能勉强站一会儿,但极其痛苦,且对病情有损,所以大部分时间只能依靠这代步工具。医生说,我这情况,已是中后期……时日无多了。”
他隐瞒了自己病情的严重程度和具体性质,并非简单的寒症后遗症,只强调了“时日无多”,以此来解释自己为何如此急迫,并博取一丝可能的同情。
“所以,您找我们合作,是为了在……‘时日无多’之前,找到那可能存在的‘不老泉’或治愈之法?”陆九川顺着他的话问,语气平静,听不出是否相信。
“可以这么说。”陈玄石坦然承认,这部分是真的,至少动机是真的,“但也不全是。那地方隐藏的秘密,对我个人,对整个……对我们这个行当里真正有追求的人来说,意义都非同小可。我不甘心当年功败垂成,更不甘心让那些秘密永远埋藏在冰雪之下。陆老板,唐道长,你们还年轻,未来的路很长。难道你们就甘心一辈子守着这间小铺子,默默无闻?有了这次合作的基础和收获,无论是财富、知识,还是……其他难以想象的东西,都足以让你们,还有你们要守护的人,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再次将诱惑摆上台面,并试图将他们的“守护”与“进取”联系起来。
四千闻言,嗤笑一声,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符箓的纹路:“陈老爷子,您这话术一套一套的。不过道爷我修的是清净自然,求的是心安理得。大富大贵、惊天秘密,听着是诱人,但有没有命享受才是关键。我们兄弟现在就想图个安稳,您说的那些,还是另请高明吧。”
陆九川也再次明确表态:“陈老先生,您的情况我们很同情,您追求的东西我们也无权置喙。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心意已决,不会参与任何探险活动。至于拓片和金箔,那是我们的私人物品,没有出售或共享的打算。请您理解。”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几乎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陈玄石静静地看了他们几秒,脸上的疲惫和诚恳渐渐褪去,重新恢复了那种深不可测的平静。他不再试图劝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
“好吧。”他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人各有志,不可强求。陆老板,唐道长,都是性情中人,老朽佩服。”
他示意了一下身后的随从。那名随从立刻上前,推动轮椅,转向门口。
轮椅碾过老旧的木质地板,发出轻微的声响。就在即将出门之际,陈玄石忽然停下了,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侧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陆九川和四千耳中:
“不过,有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们想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过安生日子,只怕……这日子,未必能如你们所愿那般平静。”
他顿了顿,仿佛在给这句话留下沉淀的时间,然后才用那种平淡却蕴含着某种笃定的语气,缓缓补上了最后一句:
“我还会再来的。”
说完,轮椅被平稳地推出门外,与门外守候的另一名随从会合。三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清晨潘家园尚未完全苏醒的街道拐角,只留下湿漉漉的青石板路面上,几道淡淡的水痕,很快也被蒸发殆尽。
铺子里恢复了安静,但方才谈话的紧张感和陈玄石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却如同无形的寒气,滞留不去。
四千走到门口,朝外张望了一下,确认那几人已经走远,才转身关上门,脸色沉了下来:“老陆,这老家伙……不简单。他最后那话,是威胁吧?”
陆九川站在原地,目光依旧落在空荡荡的门口,眉头紧锁。他当然听出了威胁之意。陈玄石不仅对他们的过去了如指掌,连他们决定退出后的软肋也看得一清二楚。他所谓的“合作”被拒后,恐怕不会轻易罢休。
“他隐瞒了很多。”陆九川沉声道,“他的病,他的真实目的,甚至他当年在雪山里的遭遇,恐怕都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时日无多’可能是真的,但正因为如此,一个濒死又掌握着部分关键线索、拥有资源和人手的老江湖,会更加危险,更加不择手段。”
“他还会再来……”四千咀嚼着这句话,眼神锐利,“下次再来,恐怕就不是坐着轮椅来‘谈交易’这么简单了。”
陆九川点了点头,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金盆洗手的路,果然布满了荆棘。陈玄石的出现,像是一道阴影,正式宣告了他们试图回归的“平凡生活”,注定无法平静。
他回头看了看通往后院的帘子,那里有他们需要守护的人。无论前路如何,这份守护的责任,他不会放弃。只是,面对陈玄石这样隐藏在暗处、不知深浅的对手,他们需要更加小心,也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清晨的阳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云层,洒进铺子,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