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在餐馆外察觉到可能的监视后,潘家园小院内的气氛不可避免地重新蒙上了一层阴影。陆九川和四千心照不宣地加强了警惕。白天开店时,两人会轮流留意铺子外的动静;晚上关店后,也会仔细检查门窗是否关好。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却异常平静。没有再出现新的纸条,铺子外的街道上也看不出任何异常,仿佛那晚四千感觉到的窥视只是错觉,或者是对方一次试探性的踩点后便暂时隐匿了。
但这种平静,反而更让人不安。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你不知道乌云何时会压下,雷电何时会劈落。
日常依旧在继续。铺子的生意时好时坏,陆九川耐心经营,靠着以往积累的眼力和信誉,倒也维持得下去,甚至慢慢有了一些回头客。他开始真正思考如何将这间铺子长久地、正经地经营下去,还特意去了解了一些当下古玩市场的行情和规则。
四千除了帮忙看店,更多时间花在了调理自身和与山里师父的联系上。千机伞的修复进展缓慢,但他师父在电话里又透露了一些关于那份拓片和金箔关联性的新猜想,只是线索依旧破碎,难以拼凑出全貌。四千将这些信息都告诉了陆九川,两人讨论后,都觉得其中牵扯可能极大,更坚定了暂时不去触碰的决心。
曾坤和娜娜似乎并未明显感受到外界潜在的威胁,依旧沉浸在他们那个缓慢而封闭的世界里。不过,在相对安全熟悉的环境和陆九川等人持续的陪伴下,曾坤偶尔会在天气晴好的上午,独自在院子里站上十几分钟,目光虽然依旧没有明确的焦点,但那种完全抽离的虚无感似乎减弱了一丝。娜娜则和小竹的关系亲近了不少,有时会帮小竹择菜,或者听小竹讲山里和道观的趣事,苍白的脸上偶尔会露出极淡的、真实的笑意。
方慧工作忙碌,但每周会抽空发视频,看看大家,尤其是以护士的专业角度观察曾坤和娜娜的状态,给出一些建议。她的到来总能给小院带来一阵短暂的、令人安心的暖意。
平静在正月廿三那天被打破了一次。那天下午,一个生面孔的客人走进铺子,穿着普通,举止却有些局促,不像寻常淘货的玩家。他在铺子里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眼神却时不时瞟向后院的方向,最后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买,就匆匆离开了。
“这人不对劲。”人走后,四千立刻对陆九川说,“不像是来看东西的,倒像是来……看人的。”
陆九川点了点头,他也感觉到了。对方的目标似乎很明确,就是他们这间铺子,或者说,铺子里的人。
自那天起,类似的“生面孔”又出现了两三次,有时是独自一人,有时是两人同行,都以顾客的身份进来,行为却透着古怪,停留时间不长,目光审视多于鉴赏。陆九川和四千不动声色,应对如常,但内心的警惕已提到了最高。
更让人在意的是,铺子周围的环境也出现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变化。比如,夜里偶尔会听到街角有异常的、很快又消失的汽车引擎声;清晨开门时,有时会发现门口有陌生的烟头,陆九川和四千都不抽那种牌子;甚至有一次,小竹傍晚出去倒垃圾,回来说好像看到对面巷口有个黑影很快地闪了进去。
这些迹象零碎而模糊,无法构成直接的证据,但组合在一起,却清晰地指向一个事实——他们确实被盯上了,而且对方的监视在持续,甚至可能正在收紧包围圈。
压力无形中增大。陆九川开始减少让小竹和娜娜单独外出的次数。曾坤似乎也敏感地察觉到了环境中弥漫的紧张气氛,他又变得比前几天更加沉默,有时会长时间地盯着紧闭的院门,眼神里不再是空洞,而是一种隐约的、野兽般的警惕。
四千私下里找陆九川商量:“老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敌暗我明,咱们太被动了。要不……我晚上出去转转,看能不能摸到点线索?”
陆九川沉思良久,还是否决了:“不行。对方目的不明,深浅不知,贸然行动风险太大。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护住坤儿、娜娜和小竹的安全。以静制动,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有增无减,连偶尔来串门的老街坊都隐约觉得铺子附近的气氛有些怪异,提醒陆九川注意安全。那些“生面孔”客人不再出现,但无形的压力却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弥漫在空气里。
陆九川甚至考虑过暂时关闭铺子,带大家去别处避一避。但这个念头很快被他按下。一来,对方既然能精准地找到这里,换个地方未必能真正躲开;二来,曾坤和娜娜刚刚对这里产生了一点微弱的归属感和安全感,贸然更换环境,可能会对他们的病情造成更不好的影响。
他决定再等等,等到对方先露出真正的意图。
正月廿九,傍晚。天空阴沉,似乎要下雨。铺子早早打了烊,四人一狗(如果算上偶尔跑来蹭饭的流浪狗)围坐在里屋吃饭,气氛有些沉闷。连最活泼的小竹都感觉到了什么,安静地吃着饭,不时看看陆九川和四千凝重的脸色。
饭后,四千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着外面昏暗寂静的街道,低声道:“妈的,这种感觉真难受,像被毒蛇盯上了一样。”
陆九川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擦拭着手里的一件刚收来的玉貔貅,眼神锐利如刀。他在思考,如果对方真的强行发难,该如何应对,如何确保身边这些需要他保护的人的安全。
也就在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气氛中,时间悄然滑向了月底。
二月初一,清晨。下了一夜的细雨刚刚停歇,天空依旧灰蒙蒙的,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反射着清冷的光。潘家园的街道刚刚苏醒,行人稀疏。
陆九川像往常一样,早起准备开门。当他走到铺子门口,手刚刚搭上门闩时,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透过门板的缝隙,他可以看到,铺子门外,正对着的位置,静静地停着一样东西。
那不是往常出现的纸条,也不是路过的行人。
那是一张轮椅。
一张看起来非常先进、带着金属光泽的智能电动轮椅。
轮椅上,坐着一个老人。一个看起来年纪非常大的老人。
他穿着一身质料考究、剪裁合体的深色中山装,膝盖上盖着一条厚厚的灰色羊毛毯。头发稀疏银白,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布满了深如沟壑的皱纹,仿佛承载了远超常人的岁月沧桑,但一双眼睛却并不浑浊,反而透着一股深潭般的幽邃与平静,此刻正淡淡地落在陆九川所在的店门方向。
在老人身后,一左一右,默立着两个人。两人皆是身材高大挺拔,穿着普通的黑色夹克,面容普通,毫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散发着一种经过严格训练的、内敛而危险的气息。他们像两尊沉默的守护神,又像两道冰冷的影子,拱卫着轮椅上的老人。
没有敲门,没有招呼,他们就那样静静地等在那里,仿佛早已料到陆九川会在这个时间出现。
陆九川的心猛地一沉,握着门闩的手指微微收紧。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的方式,以及来人的气势,都远超他之前的预料。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了铺子的门轴。
“吱呀——”一声轻响,在清晨湿润安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门内外的目光,在这一刻骤然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