魃炎族女修那一句“此子倒是个不错的苗子。”
如同一块钉子砸入水面,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冰封。
全场一片死寂。
不是没人懂她的意思。
太渊锻府的三位评审向来不会轻易表态,更不会随意做出评价,而魃炎族女修评审之名更是出了名的
“沉默是金,开口就是惊雷”。
她这一句话,简直比天雷还要可怕。
几名还在炉前奋力鼓气、锤击材料的锻师,此刻额头满汗,却不是热的,而是冷的——冷汗涔涔,从后背一直滑进了靴子里。
有些人眼中还燃着不甘,但当他们抬头看向那个站在混天炉前、左臂似岩浆灼流、沉浸如雕像的少年时——
他们默默将锤子放下,收回了灼烧到一半的材料,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不到片刻,原本人声鼎沸的炼器考场,竟空出了近半。
“啧。”刚魈族评审微微摇头,笑得意味深长,“这就是年轻人的‘不战自退’吧。”
银骨长老没说话,但笑得比刚魈还开心——他牙多。
只有魃炎族女修依旧沉默,她的蓝焰瞳孔中,楚泽的身影仍如镜火凝定。
然而楚泽对此浑然不觉。
对他而言,此时天地万物,早已不存在。
他的世界中,唯有锻炉,唯有火纹,唯有那一柄尚未成型的重戟。
火熔臂的火流已然沉入最深处,和炉中的火势交融,每一寸皮肤下的脉络都在和火纹共鸣。
他仿佛不是在锻造一件兵器,而是在用生命去唤醒一头沉睡的巨兽。
这一阶段,他不再出锤。
他将混天炉中的核心温度稳定在极限界点,用火熔臂替代锤击,构建一种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内部凝形”过程。
常规锻造,是一层一层地锤打定形。
而楚泽在做的,是在材料内部结构尚未完全冷固之前,就先一步引导灵纹走线,使其在未完全成形的状态下,先拥有完整的灵脉走向。
就像是一边盖楼一边装电路,一边烧瓷一边画花。
稍有差错——爆炉、炸材、劈脸炸火,甚至炉毁人亡,极其常见。
但楚泽的表情始终沉静如水,额头虽有汗,却绝非焦急之汗,而是火流入骨、体温随焚的必然代谢。
他闭上眼,左掌微提,五指缓缓合拢,指尖如同在空中点画。
炉中,“哧哧”几声,竟有数道灵纹细线应指而动,在半固化的赤金材质表面生出精细的构纹,犹如龙鳞初启,流光隐现。
突然,戟胚内一处核心震荡,一缕青焰窜出!
“哼!”楚泽一声闷哼,火熔臂猛然一震,那窜出的青焰竟被他强行压回。
“还想炸我?你还嫩点。”
他咧了下嘴角,笑容轻蔑如锻匠面对未驯材料的标志性职业微笑。
这也是他对锻造如此感兴趣的点之一——征服感!
“最后一手。”他深吸一口气,左掌猛然扣落!
嗡!!!
仿佛一声古钟在炉中回响,重戟的骨轴在瞬间彻底稳固,随后一缕紫纹自底部游走而上,化作一条狰狞的雷火纹脉,自戟杆贯通至戟刃根部,形如蛟龙盘绕,蜿蜒而生。
“起。”
楚泽轻吐一字,双手合力,将混天炉中那柄尚未完全冷却的重戟拔出!
咔!!!
戟身出炉,四周温度骤降三十度,整个考场仿佛有一瞬的真空。
重戟赤红如血,锋刃初凝,脉络清晰,火纹若龙,隐隐间有嘶吼之声自其中传出!
“吼!!”
众人神色大变!
——那不是幻听!
重戟未成,竟已有器鸣!
然而更惊悚的还在后头——
咔嚓!
天穹一声炸响,头顶云层如被无形力量撕开,紫雷翻滚,雷光在高空炸裂成一朵朵雷莲,光芒如昼。
“雷劫?!?”
“这……这才初级考核啊,他锻出什么东西?!”
“初......初级考核不是就考点火控基础么?这兄弟是要搞喃样?”
连评审席的三位也纷纷抬头,神色微动。
魃炎族女修轻轻拂袖,一层无形火幕罩住考场,防止初阶考生被雷光震伤,声音依旧冷漠:
“是器劫。”
“他将未认主的兵器锻至了近器灵之境,天地欲考。”
“看他自己,能否渡过。”
而此刻,楚泽仰头望着那雷云,眼中不惊反笑。
他咧嘴,右手握戟,左手火熔臂再现,血红火焰燃起,一字一顿道:
“来得好。”
“我还想试试,这戟有多硬。”
雷云轰鸣,回应他的,是一道直径足有十丈的天雷柱,紫白交错,裹挟着天威之怒,瞬息落下!
轰!!!
楚泽抬戟一挡,火焰伴雷光齐炸,整个考场震颤如地龙翻身。
尘烟未散,雷光犹存,但那一柄赤红如血、纹若蛟龙的重戟,仍稳稳横在楚泽胸前——未断,未碎,未裂。
器鸣再起,如龙吟虎啸。
评审席三人沉默许久,刚魈族评审终于挠了挠后脑勺,憋出一句:
“这小子是来参加考核的,还是来渡劫的?”
银骨长老叹了口气:“唉,早知道,我当初就不发誓说不收弟子了,不然......。”
而魃炎族女修,微微一笑,轻声呢喃:
“未来的锻府,怕是要热闹了。”
天劫落下的第三声雷,还未彻底散去,评审席前的水镜通告牌已然泛起光辉。
“楚泽,外环锻造考核通过。”
那声音清晰响亮,回荡在逐渐恢复热度的考场之上。
通告一出,四周顿时议论四起——虽然考场已经空了一半,但剩下那一半,清一色都是眼神复杂、呼吸沉重之人。
“他真过了?”
“你竟然还质疑?外环考核直接劫雷,这还能算是‘通过’吗?简直就是横推。”
“我锻了三年准备,如今还在打前炉铁胚应对考试。,结果人家一锤劈出天劫,我是不是该转行回去种田?”
众人议论归议论,羡慕归羡慕,但没人敢对那道天雷中的少年多说什么。
说得不好听点——你要是有本事也去劈一道试试?
可楚泽此时并未如其他考生那般,听到“通过”两个字便雀跃若狂转身离场。
他只是略微整了整火熔臂的火流残势,将重戟归炉,转身退下,脸色平静地仿佛刚刚只是踩了个小坑,而非正面刚了一道天罚。
他的脚步并未向出口移动,而是朝右前方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型考炉走去。
“炼思族……在哪?”
他轻声呢喃,眼神扫过一个个候考点位。
果不其然,在那角落处,坐着几道身影,矮小、皮肤漆黑光亮,仿佛岩浆浇筑的铜像,唯一醒目的,是他们眼中那双灼灼黄芒,仿佛每一瞬都在光滑跳动的脑域火花。
炼思族。
自从开考之前遇到过他们之后,简单的了解之后便对着一族好奇无比,多方打探之后他才了解到此族的神奇。
锻界中独树一帜的存在。
他们不会扛大锤,也不习惯热浪飞扬的炉火,但他们在最深的矿脉诞生,在熔岩中哼唱数字,在火压中演算灵纹。
他们不靠力量,而靠计算。
而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自那群炼思族之中缓缓站起。
身形仍是小巧,只有楚泽腰腹高,但当他站起之时,周围原本尚有些私语的考生们,却齐齐噤声。
因为他们认得此人。
炼思族天骄——思九鸢。
一个听上去像是书生的名字,然而据传这位“鸢”字辈少年,曾在火岩战阵中以一柄尺刃斩断高温灵炉暴走,成功稳住一座近乎爆裂的灵火矿场。
更关键的是,他不是以锤定炉。
他是以灵构图谱,反解火流秩序,从源头纠错。
当他站起时,他双眸亮起,如两枚金属铆钉钉入空气,身形虽小,但气场逼人。
不是靠威势压迫,而是靠绝对冷静的压迫感。
“炼思族的火控不是靠火,是靠秩序。”
楚泽轻声道,站在不远处的观测台上,目光渐渐亮起。
只见思九鸢走上炉前,并未直接点火,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金属薄片,手指轻轻一抹,其上浮现出层层叠叠的数字与符文,繁复得让人头皮发麻。
他并未言语,也没有大张旗鼓,而是站在炉前,轻轻伸出右手。
那只手的皮肤更黑、更亮,几乎呈现出金属质地。
他点在炉壁上八处不同的纹痕节点上——啪、啪、啪、啪……每一点都精准如律,角度宛若刻画在脑海中千遍万遍。
下一瞬,炉火自动升腾,但并无狂烈之势,而是如一朵火中之花,缓缓盛开。
“……这不是普通点火,这是‘步火图谱’的中级技艺。”
楚泽心中一动。
自从来到太初战界,他恶补了许多知识,尤其是关于锻造方面的,这步火图谱就是他所新了解到的技法之一。
四周有几个老考生已惊讶得瞪大了眼:
“这不是后续灵构阶段才该用的火控方式吗?”
“炼思族太变态了……这哪是火控,分明是把整个炉子当图纸来算!”
而思九鸢似乎毫不在意周围的惊讶,反倒显得极为悠哉。
他取出材料,是通体银灰的陨钛砂,这种材料常规需要五道火冲击、七次冷拍才能成型。
但他却只摆出三根骨针,一一插入炉边的接口中,借火控脉络将温度调整至三个“动点”。
紧接着,他在纸上疾书一段灵构,就像是在做数学题之前草稿纸上打一遍草稿。
“……他在做什么?”有人忍不住问。
“看不懂,看不懂了兄弟。”那人旁边的考生面如死灰
但楚泽却看得极为认真。
他眼中火熔光晕微闪,正一笔一划地记下思九鸢的运火走向与灵构逻辑。
那一瞬,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家伙……在把整个锻造过程当作一道逻辑递归链。”
而炉中,那块陨钛砂,在灵构反馈与火力精准计算下,竟开始自行剥离杂质,自燃重铸!
这已经不是锤打与敲击的问题了,而是……
“……精密计算制造过程中的能量自映射反馈。”
楚泽不禁开口:“这……完全就是利用炉子中的能量来进行锻造啊!”
有点牛逼!
说实话这种精细活楚泽若是不动用神魂之力,光靠对材料和火炉还有火焰的了解,他是做不到的!
......
火焰闪动,灵构浮现,空气中飘起一缕近乎香甜的炉烟。
那是材料被完美分解并融合的瞬间气息。
炉火中,一柄造型诡异的短戟缓缓成形,其构造不似凡兵,更像是某种机关构造。
小巧、对称、精准无误,甚至每一分重心都计算得恰到好处。
锻造成功之后,思九鸢的目光看向楚泽,就好像他锻短戟是因为楚泽。
这一刻,全场寂静。
哪怕是评审席的三位,都忍不住轻轻点头。
随后思九鸢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仿佛这场高精度的逻辑战斗只是日常练习。
他将那柄短戟轻轻摆上测评台,然后回头。
他那双明黄的金属瞳孔与楚泽再次遥遥对视。
谁也没有说话。
但空气中,莫名的味道,已经点燃了某种无形的战意。
两位年轻锻造师,一火一算,风格迥异,气息却不输分毫。
楚泽嘴角勾起。
“炼思族,果然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