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一行奔马疾驰而来。
早得到消息的龙门县衙官吏又提前在门口守着。
与昨日不同,老县令卢照川眼底有些乌青,瞅着精力不济。
得知赈灾粮掺杂麸糠的消息后,县衙立刻就被百姓们围了,里三圈外三圈堵得严严实实。
若非他多年深耕,加上不少百姓都亲眼得见赈灾粮卸货,那架势非要冲了县衙不可。
好说歹说把人劝走,忙活到深夜才把赈灾粮发放了去。
县衙诸位脸色也都不太好看。
他们倒也不是全然气愤于用麸糠,本来如此也好、上层卡拿调换也罢,救命的时候能有吃的就不错了,反正又不是他们吃。
只是百姓难以安抚、费了不少口舌,还无半分好处,谁能高兴?
不仅如此,虽然刻意低调行事,还是有风声传了出去,不少百姓都围拢在了城门后方。
今日不是期盼,几乎人人脸上戴着怒色。
卢照川生怕冲撞了钦差,衙役全部出动,沿街用水火棍将人架开。
捕快更是来回走动,手就按在腰刀上,警告的意味十足。
就在此时,地平线尽头恍若裂开一道黑潮,两千余骑结楔形阵压来。
沉默冲锋时甲叶撞击声似千万枚铜钱坠地,近了清晰为铁砧锻打,砸在众人的心间。
地面筛糠般发抖,碎石在靴底弹跳,刚刚凝聚不散的愤怒顷刻间被震了个粉碎。
百姓们甚至不敢直视,纷纷低下了头。
骑兵有序减速,至城门口已经缓行,最终几乎同时停马止步。
前阵分开、中军向前,拱卫着长公主。
抬头仰望那身披战甲的女将军,县衙大小官员立刻肃容,不论有什么小心思都只能深埋心底。
“下官龙门县令卢照川,拜见殿下!”
“免礼,卢县令可通晓本县沟渠布局和水情?”
卢照川怔愣,没想来一句寒暄没有,上来便询问实务,忙回神答道:“下官为县令十二载,通晓。”
“好,蒙坚,带上人。”
“是!”
蒙坚立时策马向前,俯身拽住卢县令的衣襟,直接把人拽上了马。
这县令年纪不轻了,精神还有些不济,若是让他奔波,保不齐还得搭上半条老命。
有他用真气护着,不至于影响行动。
龙门县的大小官吏眼睁睁看着自家县令跟个小鸡崽儿似的被提上了马,横抱着坐在那英武将军的怀中,一时间脸颊抽搐、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候秦昭琼的目光扫了过来,“牵几匹马来,负责水情的随行。”
说完不等回应,调转方向直接开拔,竟是连县城都不入。
眼看着自家县令被抱走,县丞立刻挑选了几人加上些衙役,赶紧跟上。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疾驰而来、匆匆离去,城门口的百姓们都懵了。
直到两千余骑重新消失不见,不少人情不自禁吐出一口气。
“刚刚那位应该就是长公主殿下吧?”
“连县城都不入就去治水,不像是贪腐之人……”
也有人抱起膀子冷哼,“谁知道是不是做样子,难道赈灾粮掺一半麸糠也是假的?”
“你那么能耐,刚刚怎么不见你喊一嗓子?”
那人气急,推搡着骂骂咧咧就走了。
他又不傻,人家那么多骑兵,这时候闹事不是找死吗?
回家回家,赈灾粮还没筛出来呢,混着麸糠煮的稀粥都拉嗓子。
秦昭琼不知道,心系灾情反而错过了线索,城门口的灾民一时被骑兵威慑,也未能闹事。
赈灾粮里掺麸糠是不错,主要是防止地方官员层层卡拿、以次充好,但总体的麸糠含量差不多也就两成左右。
筛一筛就能吃,饿极了直接煮着吃也并非不能接受,哪里就能有五成之多?
百姓逐渐散了,原本同仇敌忾的气氛悄然有了些松动。
不远处的茶楼二层,白衣男子目睹了这一幕,眯起了眼睛。
这位长公主殿下倒是如传闻中一样得雷厉风行,对于她不入县城也是稍感意外。
待人群散去,他推开窗牖抬头仰望,停了十几息才收回目光。
虽有意外,但也不妨事。
下一刻,他的身影凭空消失不见。
这一头,有县令指路,大军直奔禹川龙门县段的下游。
老头子这把年纪了,竟还让人抱在怀中,卢照川老脸微红。
在马上竟不觉得有多颠簸,好似有人托着他似的。
就是半侧身子抵着盔甲有些硌人,那是半点不敢提,连回头都不敢。
一炷香的工夫,便赶到了河边。
龙门县水道不如金堤县复杂,而且水道多宽阔。
骑兵停驻,众人下马,老县令被拎下了马,直觉得两条腿跟面条似的站不住。
好在蒙坚眼疾手快,刚刚撒手立刻又拽了一把,这才没有跌倒。
好悬喘匀了气、能站住了,卢照川赶紧拱手,“多谢这位将军。”
搭了临时主帐,秦昭琼将人请了过来议事。
天工司王总制取出水路图,卢照川就着图纸讲述龙门县水情。
到底是在任十来年,说起来头头是道、如数家珍。
这是秦昭琼总结的办法。
朝廷的天下水路图虽也详尽,但三年一量,期间多有变化,有些支流甚至已经改道。
先询当地县令与经年的老吏,做到心中有个大概印象;
再沿主水道勘察一番,辅以天工司官员的讲解,如何治水也便有了方略。
二十日来经过了两州八九个县城,如今秦昭琼也愈发老练起来。
就在老县令侃侃而谈之时,头顶上却突然发出“嘭”的一声脆响。
随行保护的亲卫立生警觉,尚未来得及有动作,就听见密集的声音。
抬头望去,临时驻扎的主帐顶上被砸得凹陷了起来,啪啪啪的动静连成一片。
帐门被狂风掀起,吹进了浓郁的水汽。
眨眼的工夫,外头的河道便被雾气遮掩了去,视线为之所阻。
这一刻,暴雨如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