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公山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许怀夕踩着湿滑的青石阶,裙摆早已被泥水浸透,沉甸甸地贴在腿上。
阿蛮走在前头,赤脚踩过苔藓丛生的石阶。
他身形矫健如豹,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耐,又隐约藏着点别的什么。
“汉人女子就是麻烦。”
他嗤笑一声,却还是伸手拨开横亘在前的荆棘,给她让出一条路。
许怀夕没接话,只是默默跟上。
她身旁的阿香显然也很熟悉山路,但好似一些心不在焉。
她手腕上的青紫纹路似乎淡了些,走起山路来比她还稳当。
“快到了。”
阿蛮突然停下,指了指前方云雾缭绕的山寨,“那就是雷公寨。”
寨子依山而建,吊脚楼层层叠叠,檐角挂着铜铃,风一吹,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寨门前的石阶上站着两个持刀的苗家汉子。
他们见到阿蛮,立刻单膝跪地,右手按在胸口,恭敬地喊了一声:“少主。”
阿蛮略一点头,拽着许怀夕的手腕就往里走。
“等等。”许怀夕挣了一下,“你们寨子的规矩,外人能直接进?”
阿蛮回头看她,嘴角扬起一抹恶劣的笑:“怎么,怕了?”
许怀夕眯了眯眼:“怕你把我卖了?”
阿蛮哼了一声,却没松手:“放心,你这样的,卖不了几个钱。”
老族长的吊脚楼在寨子最高处,门前挂着五彩布幡,随风猎猎作响。
阿蛮领着许怀夕和阿香进去时,老族长正坐在火塘边煮茶。
炭火噼啪,铜壶里的水翻滚着,茶香混着松木燃烧的气息,在屋内弥漫开来。
老族长抬起头,目光落在许怀夕脸上时,突然僵住了。
许怀夕心头一跳。
——那眼神,像是见了鬼。
“你……”老族长的嗓音沙哑,手指微微发抖,“你是什么人?”
许怀夕不动声色地行了一礼:“晚辈许怀夕,见过族长。”
老族长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她,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像……太像了……”
“像谁?”许怀夕问。
老族长却没回答,只是转向阿蛮,用苗语说了几句。
阿蛮眉头皱起,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迟疑,最终点了点头。
许怀夕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寨子里,藏着和她有关的事。
随后阿香被族长带走了。
当晚,寨子里摆了酒席。
火塘边架起了烤架,整只的山羊被架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香气四溢。
苗家女子端着竹筒酒穿梭在人群中,笑声清脆。
许怀夕坐在席间,手里被塞了一碗米酒。
酒液浑浊,入口却甜中带辣,后劲十足。
阿蛮坐在她对面,手里把玩着一把银质小刀,时不时瞥她一眼。
“汉人女子,喝得惯我们的酒吗?”他故意问。
许怀夕面不改色地仰头喝干,把碗往桌上一放:“再来一碗。”
阿蛮挑眉,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干脆,随即嗤笑一声,亲自给她倒满:“行啊,有点意思。”
酒过三巡,寨子里的年轻人开始围着火堆跳舞。
鼓点急促,芦笙悠扬,苗家姑娘们银饰叮当,裙摆飞扬如蝶。
阿蛮突然站起身,朝许怀夕伸出手:“来,跳一个。”
许怀夕摇头:“我不会。”
“我教你。”他不容拒绝地拽起她,把她拉进舞圈。
许怀夕踉跄了一下,差点撞进他怀里。
阿蛮低笑一声,手臂一揽,稳住她的身形:“站稳了,别摔着。”
他的手掌温热,贴在她腰间,存在感极强。
许怀夕脚步有些错乱,毕竟在现代从小到大她也没怎么和人跳过舞。
现在只能强自镇定,跟着他的步伐笨拙地转了一圈。
周围传来善意的哄笑,有人用苗语喊了句什么,阿蛮笑骂着回了一句,手上却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跳完一圈,许怀夕就没有再继续了。
夜深了,酒席散去。
许怀夕回到安排的客房,刚推开门,就发现阿蛮靠在窗边,手里抛接着那半块巫祝令。
“你果然没睡。”她关上门,语气平静。
阿蛮把铜牌丢给她:“老族长说,这东西原本是一对,另一块在二十年前就遗失了。”
许怀夕接住铜牌,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和许家有关?”
阿蛮盯着她,眼神复杂:“你知道许家军当年为什么会在雷公山留下足迹吗?”
许怀夕摇头。
“因为二十年前,许家有人来过这里。”阿蛮缓缓道,“一个和你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
许怀夕心头一震:“……谁?”
阿蛮没回答,只是突然凑近,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说……这是巧合,还是命?”
许怀夕拍开他的手,“抱歉,我不喜欢别人离我太近。”
这小子有时候真没有分寸。
阿蛮点点头,“时候也不早了,你今晚先歇息。”
他说完就从窗户那边跳楼离开了。
许怀夕看了一眼关上窗户。
躺在床上却有些睡不着。
她和苗疆究竟有什么关系。
那个长得像她的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听老族长的口气那个女人应该不是苗寨里的人。
来过苗寨的就是许家军。
那那个女人很有可能是许家的人。
她……
许怀夕翻出手札看了一遍,零零碎碎记录一些,有些事她记不住了。
但许铮这个名字……
舅舅……
是她的舅舅吗?
还有很多未解之谜等着她。
……
晨雾像融化的白银流淌在雷公山的脊线上。
许怀夕推开雕花木窗,潮湿的山风裹着杜鹃花香扑面而来。
楼下院子里,阿蛮正和几个苗族青年练习刀法,银刀在晨曦中划出流星般的轨迹。
“许姑娘醒了?”
竹梯吱呀作响,一位穿着百鸟裙的苗家少女端着漆盘走进来,“族长让我送些吃食给您。”
漆盘里摆着竹筒饭、酸汤鱼和一小碟火红色的蘸水。
许怀夕注意到少女手腕上戴着与阿香相似的银铃,铃铛内壁刻着细密的符文。
“这是...”
“避蛊铃。”少女顺着她的目光解释,“雷公山阴面多毒虫,戴着这个就不怕了。”
她突然压低声音,“少主今早特意嘱咐,给您的蘸水里少放木姜子,说汉人吃不惯。”
许怀夕夹鱼的筷子微微一顿。
其实苗寨的这些口味,许怀夕在现代也吃过不少,倒也不会不适应。
不过他们这样认为,她也不打算解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