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农活倍增,往年张建军为了省人工费,都是自己去搞的。
现在他觉得这是没苦硬吃,所以扛着锄头从田埂上走回来时,一路都在合计要雇几个人手。
雇人帮他干活,他省出来的这些时间,大可去发展其他产业,挣更多的钱。
天边堆着火烧云,赤炎一般,哗啦啦的。
张建军的裤腿卷到膝盖,上面沾满了干涸的泥块,每走一步都簌簌往下掉。
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掌心粗糙的茧子刮过皮肤,带起一阵早已习惯的痛感。
院门半掩着,张建军用肩膀顶开,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院子里静得出奇,不过他进去就瞧见李秀兰、张富贵、张荣华都在。
张富贵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两只胳膊搭在膝盖,叉着腿,脸色阴沉得像快铁。
李秀兰正在灶房门口择菜,见他回来,手指微微一顿,下意识冲张建军使了一个眼神,而后又飞快地往张富贵那边瞟了瞟,嘴唇抿得紧紧的。
另外一边,张荣华坐在门槛上,手里摆弄着那个自制的小铁盒,金属零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他头也不抬,但张建军能感觉到,这小子的余光一直往这边瞄。
空气里像是绷着一根看不见的弦,稍微一碰就会断。
张建军心里明镜似的,不过他装作没察觉,过去慢悠悠地把锄头靠在墙边,然后走到水缸前舀起一瓢凉水。
水瓢是半个老葫芦做的,边缘已经磨得发亮,他舀起一勺就往腿上的泥裤子淋。
张富贵看着他这脏兮兮的模样,再想到对方如今已经破产,身上没几个子儿了,就越发觉得嫌弃。
真是败家!
这么多年挣的钱,一夕之间全给败光了!
反正都是身无分文,躺着游手好闲都好过这么多年白干!
张富贵突然站起来,声音硬邦邦的,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爸!”
张建军没回头,继续洗手。
清凉的井水冲过他指缝间的泥土,在水盆里晕开浑浊的漩涡。
“我在跟你说话呢!”张富贵冲着张建军叫道,“你现在是一分钱都没有了,对吗?”
张建军皱眉,看向张富贵:“你干什么?你这是什么态度?!”
“态度?你还想要我有什么态度?我现在就说给你听!我要分家!”
院子里瞬间静得可怕。
张荣华也停下了手里的动静,扭头朝张富贵看来。
张建军的手顿在水盆里,水珠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滴。
他缓缓直起腰,甩了甩手上的水,这才转过身。
夕阳的余晖照在张建军的脸上,他身上的旧汗衫已经洗得发白,领口松松垮垮的,露出晒得黝黑的锁骨。
“分家?”张建军语气平静。
张富贵胸口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盯着父亲:“你给自己大操大办了一个婚礼,什么也没给我们剩下!
现在家里啥钱也没了,继续跟着你还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你自己倒霉就算了,你现在还要牵累我和砖头!”
张荣华立即叫道:“喂!哥,你说你自己就好了,不要带上我,我没觉得自己被爸拖累!”
张建军微微皱起眉头看着张富贵,然后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好像很难过。
用一旁的布擦了擦手,张建军走到石桌旁坐下摸出一根烟来,用火柴划亮后,慢条斯理地抽着。
“爸!”张富贵叫道,“你倒是表个态啊,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富贵,”张建军吐出一口烟,声音有些哑,“你今年也二十多了,对吧?”
张富贵不耐烦:“是啊,咋了?”
“确实,二十多了,是该分家了,”张建军朝他看去,“我小的时候家里穷,干到快三十岁的时候才小有成就。
你现在刚二十出头,你加把劲,等你也快三十了,肯定比你爹有出息。”
张富贵一听,顿时更生气了。
他要是也跟他爸一样快三十才娶媳妇,胡美娟肯定不愿意等他。
到时候,胡美娟早早嫁人,说不定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张富贵呼吸粗重,额角青筋暴起:“爸,你不要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赶紧表个态,今天这个家,我必须分!”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拍在桌上:“我都写好了,你按个手印就行!”
张富贵的字还算好看,纸上写着“分家协议”四个大字。
张建军低头看了一眼,又深深吸了口烟道:“你这狮子口张得还挺大的,一个人就要独占我半个房子呢?你啥也没出,我凭啥把屋头给你?”
“分家就是分家!赶紧的!”
张建军把纸撕掉,起身道:“这房子你别想要,不过我可以给你两万块钱,带着两万块,你可以自己去外面重新买个地!”
然后张建军就转身进屋了。
张富贵看着他进去,心里大喜。
这老头子手里居然还有两万块?!
不过很快,他眼珠子一转,目光看向了对面的李秀兰。
估计就是李秀兰的家当了!
那这样一来的话,两万块钱哪里够啊!
“不行!”张富贵立即大叫,跟着上前,“不能只有两万,你多给我点!我最少要八万!”
张荣华听着他们的动静,手心攥得非常紧。
他也没想到父亲居然还能再拿两万的现金出来,这就说明,爸手里真的还有不少钱!
没多久,张建军又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纸笔。
他坐回刚才的位置,在纸上写下新的“分家协议”四个字。
写完这四个字后,钢笔微微一顿,张建军抬起头看着张富贵:“话可说好了,这家要是分了,明天你就得出去,从今以后,你可不准再管我要钱。”
张富贵脱口道:“那万一有天你死了,这遗产怎么分?我还有份不?”
张荣华立即怒道:“哥!你好端端的在说啥呢?你在咒咱爸?”
张建军看了看张富贵,没有接他这话,低头在纸上继续写协议。
没多久,协议就写好了,张建军沾了沾印泥,在纸上按了手印。
张富贵没有任何犹豫,也用力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