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句话他不会说出来。
所以宋海建说完这句就安静下来,和蒲十三一块儿给母亲擦脸、上药。
做完这些,他给母亲盖上被子,向大队长表明自己的打算。
“勇华伯,我妈一个女同志,要是我二伯心存报复,我们这个旧房子肯定是防不住他的。所以我想,如果宋吉祥坚持要回房子的话,就把这房子还他,但我要他的那套宅基地。
“他家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按照大队分地的规矩,至少能给他分四个人头的宅基地,这比我和海生长大后,能弄到的宅基地要多。”
这时候的宅基地不值钱,也没那么多繁琐的手续,因此只制定了简单的规则。
就拿宋吉祥如今申请宅基地来举例。
其实早在他们几兄弟小时候,宋来财这个父亲在分家时,就把他们几兄弟的人头算进去了。
即便如此,现在宋吉祥要分家,也照样能去村里申请新的宅基地,并且村子依旧会看他家有几个男丁,就给他家分几个人头的宅基地。
二三十年后,宋吉祥的儿子们成家了要分家,又是凭生多少个儿子来分宅基地。
没人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妥,反正村里空地用不完,有了宅基地还要自己出钱修房子,所以人们也不会拿到多大的宅基地,就建多大的房子。
谁有那么多闲钱啊?
大多数都会选择和父母分房子,而不是申请新的宅基地来自己建新房。
毕竟房子嘛,有得住就行了,要那么多干什么。
蒲勇华自然也是这样的观念。
“海建,你难不成想自己建房子?”
宋海建点点头。
他环顾四周。
“你们看看这个家,已经很老旧了,每到下雨天总是漏水,上次台风天房子摇摇晃晃的……而且,修新房子也是我爸的遗愿。他那么努力,就是为了给我们一个足够牢固,能为我们遮风避雨的家,就算没有今天这事儿,我们也要准备修新房。”
不光蒲勇华吃惊,连一旁的蒲春生和蒲十三,都一脸呆滞地看着他。
一个几岁小孩,居然生出了修新房的想法!
不得不说,这孩子是真敢想。
蒲勇华立马劝他,别想那些不切实际的,有这钱还不如留在手里,他们三兄妹以后读书、吃喝穿用,哪样不要钱?
“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了,你还拿几十块钱就修房子,白白把这房子让给你二伯?海建,你别犯傻了。”
连蒲春生也表示:“是啊海建,你的耳朵虽说是治好了,但你妈现在不是天天要吃药吗?这可是一笔大开销啊!今天你妈拿这几十副药,花了十二块钱呢!”
蒲勇华吓了一跳,扭头瞪儿子:“什么药这么贵!?”
蒲春生挠头,“我不知道啊,好像是玉芬嫂子心肺不好吧?”
就在这时,宋海建的苦笑将父子俩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现在这事儿不是我和我妈能做主的,说白了,房子和地都是我爷爷奶奶的,我爸没了,我们能不能继续在这里住,完全是凭他们的良心,别看现在房契和地契在我手里,可万一后面我爷来硬的,我奶一哭二闹三上吊,又有张大妮娘家人来闹,这房子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保?”
听到这话,蒲勇华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宋来财!自己答应的事情转头就反悔!等我找他去!”
“没用的大队长。”宋海建疲惫地说,“就这样吧,我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牵扯了,等这次把房子的事情处理了,麻烦大队帮我们开一个断亲书吧,以后,我不会再认宋来财、马淑兰这对爷奶了。”
这话不啻于惊雷。
蒲春生顿时担忧又焦急地说:“海建,不要冲动!这种事儿十里八乡都没听说过,你要是敢干,那你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宋海建却不信邪。
“为什么不行?他们能对我们绝情冷血,就不许我们不认他们?”
蒲勇华头一次露出威严的表情。
语气也非常严肃。
“海建,你孝顺你妈,这是好事。但你要记住,只有长辈不认晚辈的份儿,绝对没有晚辈不认长辈的!不管你心里有多少怨气,爷爷就是爷爷,奶奶就是奶奶!我们海洋大队,可不能出一个不孝不悌的人!”
宋海建很不甘心:“可是勇华伯,他们心里压根没有我们!”
“一码归一码!连你爸都不能不认他们,你这个当孙子的,更没有资格,明白吗?”
蒲勇华语气很严厉。
“何况,今天主要是你二伯不该动手,把你妈打得这么严重,你奶做的那些事,在大家眼里根本不算事,哪家婆媳没矛盾?哪家妯娌不掐架?哪有因为闹点矛盾吵个架就断亲的?
“这样的人,就算原本是受害者,可事情传出去,一样会遭人唾弃的!你要知道,家人永远是家人,血脉关系摆在这儿,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正因为我们中国人有这种团结的家庭观念,才能迎来现在的好日子!”
宋海建心中一声叹息。
这该死的血缘啊……
前世掣肘了他一辈子,今生又一次成为他脖子上的枷锁!
“大队长,海建还小,希望你不要较真,他其实是个好孩子的……”
躺在床上的冯玉芬,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也不知听到了他们多少对话。
但她虚弱的语气里透着焦急,生怕大队长因此对她儿子产生不好的印象。
距离床边最近的蒲十三,最先惊喜道:“芬姨,你醒啦?还疼不疼呀?”
宋海建和蒲勇华父子二人的目光,也第一时间看向冯玉芬。
宋海建快步凑近,看着母亲苍白的面容,内心满是心疼和自责。
“妈……”
一开口就是哽咽。
要是他早点回来,母亲就不会被宋吉祥那人渣打成这样了!
母亲当时一定很害怕、很绝望吧?
冯玉芬搭着蒲十三伸来的手缓慢坐起,先是感激地摸了摸蒲十三的头,然后冲儿子招招手。
等儿子走近了,她抬手擦去他眼角的泪,第一句话就是:“海建,妈谢谢你。”
宋海建却更难受了,泪水愈发汹涌,不住地摇头,想说什么,喉咙却被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