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瞬息万变,没有任何军事计划能一成不变。李佑占据匡县后,获取了更为详尽的情报。
滑州节度使王铎的核心精锐,多来自白马县的官营作坊工匠。年关将至,这些当兵的想必都已回家,若直捣此处,或许能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想当年,太宗皇帝时期,为修筑洛阳宫城,白马县便承担烧制特殊城砖的重任。此地烧制的城砖,质地坚硬,工艺独特,专为宫廷建筑所用。负责督造的官员,因出色完成任务,得到太宗皇帝嘉奖,连跳数级,仕途顺畅。
如今白马县的官营作坊,却因官吏的腐败管理,陷入混乱。几年前,作坊工匠不堪重负,愤而闹事,王铎亲自出面安抚,才暂时平息事端。
此后,王铎招募五百作坊工匠为兵,凭借这些人,先是剿灭了周边的盗匪,又去镇压了匡县的民变。听闻北方有叛军势力渐大,王铎立即扩充乡勇部队,如今麾下已有军队三万余人。
那五百作坊工匠,经过两年的训练,已然成为精锐之师。
见到陆羽的当晚,李佑便亲率部队出发,将守城的任务交给苏如鹤。
考虑到征调船只动静太大,容易暴露行踪,李佑带兵跨过通济桥,沿着汴水南岸趁着夜色行军。一夜急行四十里,清晨时分抵达白马县的一个小镇,未作片刻休息,便迅速发起进攻。镇上居民还沉浸在过年的氛围中,毫无防备,只见三千士卒如疾风般穿镇而过,朝着镇外偏西的工匠聚居地奔去。
“投降不杀!”
每十人编成一个小队,分散冲进各个民居,然后将工匠及其家人押出。
……
刘福全家族世代为工匠,户籍隶属匠籍。官营作坊日渐衰败后,他们便靠给私营作坊打工维持生计,日子虽清苦,但勉强能够糊口。
就在五年前,当时的节度使突发奇想,要为滑州城增修一圈防御工事来防范黄巢。
刘福全等工匠被征召去服役,自备干粮为官府烧制城砖。
按照惯例,服役工匠虽无工钱,但官府应发放口粮。然而,口粮却被官吏层层克扣,工匠们实在难以生存,一怒之下,杀了负责监督的官吏,发动叛乱。
这场叛乱持续了半年之久,期间节度使带着搜刮的钱财升迁,新任节度使王铎走马上任。
对于王节度使,刘福全内心十分钦佩。王铎竟敢孤身前来劝降,最终也只是处决了两个带头闹事的人。
刘福全被王铎招募为乡勇,每月能领到二斗粟米作为军饷。而且训练安排较为合理,五日一操,他所在之处离府城较近,刨去往返时间,其中三天还能自己干活赚钱。
王铎练兵有方,承诺的月饷二斗粟米从不克扣。去匡县镇压民变时,还有额外的行饷可拿,刘福全甚至盼望着能多些战事。
今年家中的日子好了许多,还置办了不少年货。
腊月二十九,劳累了一年的刘福全本想睡个懒觉。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他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一群士兵便冲了进来。“投降不杀!”
妻儿老小瞬间被控制,刘福全刚穿好裤子,考虑到全家的性命,他丝毫不敢反抗。
被带到外面的空地集合后,刘福全发现已经抓了好多人,女人、孩子和老人站在一边,青壮年则被要求站在另一边。
这是什么情况?
没人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在等着过年,却稀里糊涂被抓了。
“当过兵的都站出来,别逼我动手审问!”
刘福全左右看看,见大家都在犹豫,又望向妻儿那边,正被长枪指着。
无奈之下,有人站了出来,刘福全也跟着站了出去。
李佑说道:“清点人数。”
旗令官迅速清点一番,很快汇报:“大帅,一共412人!”
肯定不止这些,王铎最初征召工匠为兵时,招了500人,后来又陆续招募了300多。
一番审问后,很快得知,有些人扔下妻儿逃走了,还有些人住在更远的地方。
李佑连忙下令继续抓人,在另一处工匠聚居地,又陆续抓来百余户,其中不少只是普通工匠。
终于,李佑问道:“谁练过弓弩?把手举起来。”
“我练过。”刘福全举手回答。
就在此时,一艘小船在小镇码头停靠。
一名官差匆匆下船,一边狂奔,一边大喊:“节度使聚兵,节度使聚兵。务必大年初四,正午之前赶到府城外军营!节度使聚兵,节度使聚兵……”
这官差跑得极快,镇上居民根本拦不住,哨兵也没反应过来,转眼间他已跑出镇子。
“节度使聚……哎呀,反贼!”
官差吓得转身就跑,一溜烟又回到镇上,被几个哨兵当场抓住。
这官差被押到李佑面前,立刻跪地求饶:“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李佑笑着问:“王节度使要聚兵?”
官差忙不迭回答:“匡县县城失陷了,节度使大年初四聚兵。”
“王节度使倒是体恤士卒,居然等到年后,”李佑调侃了一句,又问道,“府城现在有多少人守城?”
官差像竹筒倒豆子般说道:“节度使得知匡县被……占了,昨晚就召集数千人守城。”
局势已然明朗,王铎极为紧张,显然没把李佑当成普通的反贼。
那几千守城士卒,多半是府城周边的,过年期间被拉去守城,肯定怨声载道。
李佑走到刘福全面前:“你是弓弩兵的什长?”
“是。”刘福全回答。
李佑问道:“工匠里有多少练过弓弩的?”
“只有百来个。”刘福全说。
“其他弓弩兵呢?”李佑又问。
刘福全说道:“分散在各乡。”
有些乡距离较远,大年初四聚兵,也是考虑到路途往返,五天时间完成集结,效率已经颇高。
这个节度使王铎,打仗能力暂且不论,练兵确实有一套。李佑没有再追问军事方面的事,而是带着亲卫,前往查看作坊。
麾下军官则组织那些俘虏,收拾家当准备一同带走。不管有没有当过兵,全都要带回陈留,李佑的地盘也有适合烧制的黏土,正缺大量工匠来发展陶瓷烧制产业。
来到一处私营作坊,老板和管事都已逃走,李佑捡起一件烧制的陶器查看,发现工艺粗糙,品质不佳。
一眼便能看出,与邢窑、越窑等名窑的产品相差甚远。
“这东西卖到哪里?”李佑问道。
一个没来得及逃走的私营作坊伙计说:“有商贾前来收购,装船运往江南一带,听说还要转卖到海外。”
原来是出口产品,想来这些粗劣的陶器,运到海外或许也能卖出不错的价钱。
李佑继续前行几十步,指着一个长满荒草的窑洞问:“这个怎么废弃了?”
伙计赶忙跑进窑洞,拿出一块特殊的城砖:“这是太宗皇帝修筑洛阳宫城剩下的,堆在这里两百多年了,也没有哪个官府敢擅自使用。”
“这种城砖还剩很多?”李佑问道。
伙计回答:“这附近有几十座砖窑,窑洞里都堆着这种城砖。不敢丢弃,也不敢随意使用,就一直放在那里。”
这种特殊城砖烧制工艺精湛,质地坚硬,李佑心想日后若要修筑城池,便可来取用。
三千军士轮流休息,中午时找本镇的大户开仓取粮,一直休整到第二天(大年三十),李佑终于带着工匠及家属近四千人,大摇大摆地离开小镇。
“回县城过年了!”李佑让士兵们大声呼喊,众人欢笑高歌,而那些工匠们却个个愁眉苦脸。
走出几里地后,李佑突然分兵进山。
他派五百士卒,押着工匠和家属前往匡县县城,自己则带领二千五百士兵迂回前行。
家属最多且当过兵的三个工匠,被李佑留下充当向导。
大年三十,李佑在山中度过。
中午吃的是干粮就咸菜,李佑一路抱拳,走到士兵面前,不停地说着:“过年好,过年好!”
“大帅过年好!”士兵们纷纷回应。
大过年的却跑到山里,难免有些士兵心中不满。但李佑挨个问候新年,足足喊了上千声过年好,士兵们的情绪很快被调动起来。
白天为避免暴露行踪,不敢行军,众人找来枯枝枯草铺垫,上面再铺上棉被休息。
夜晚则顶着冷风赶路,即便有士兵感冒发烧,也必须跟上队伍。沿途皆是黄河故道边缘的丘陵地形,雪融化到脚脖子的深度后,行军变得相对方便。
刘福全是三个向导之一,他们都不敢有丝毫懈怠。
李佑有言在先,此次若兵败,就把他们留在县城的家人全部杀光!
“将军,前面就是望龙岭,节度使的练兵场设在山下。”刘福全指着前方说道。
一路昼伏夜行,走走停停,李佑抵达预定的藏兵地点时,才大年初二的下午,王节度使还未完成聚兵。
派出哨探扮成樵夫下山,去城外卖柴,转了一圈后回来。
李佑初步掌握了军情,滑州府城的守军已达上千人,但望龙岭下的校场和军营此刻是空的,王铎的士兵全部在城里吃住。
李佑只能继续留在山中休整,顺便制作用于夜袭的火把。
士兵们拆下绑腿,放在怀里捂干。等行动前,再绑在木棍上制成火把,离开小镇时,还搜集了许多桐油,用于制作点火之物。
大年初三,探子回来禀报。
府城外有许多船只,正在装载粮食,那是王节度使出兵的军粮。
从船只数量来看,肯定不够三千士兵乘船。多半是物资走水路,士兵沿河步行前进,即便遭遇埋伏,运粮船也能迅速逃走。
而且,望龙岭下的军营,已经开始住进士兵。
大年初四,探子再次回报。
军营里的士卒,远远不止三千,可能有五六千人。
李佑此刻面临两个选择,一是在河边半路设伏,二是直接夜袭其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