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料堆到马车的距离不过二十步,方弃却走得步步惊心。
背上的柳无眠越来越沉,她的呼吸喷在他后颈上,时急时缓。
方弃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正透过衣服,黏在自己背上。
不远处,血手帮的人正在挨个盘查楼外楼的客人,叫骂声与哀求声混作一团。
“放我下来……”柳无眠气若游丝,“两个人目标太大……”
方弃没理会,反而将她往上托了托:“别说话,省点力气。”
老赵正焦急地搓着手,在马车旁来回踱步。
方弃看准一个守卫转身的空档,背着柳无眠箭步冲到马车后。
“老赵!”他压低声音呼唤。
老车夫猛地回头,脸上的皱纹因惊喜而舒展:“少爷!老天有眼……”
他的目光落到柳无眠身上,立刻会意,迅速掀开车厢后的暗格,“快进来!”
这暗格本是用来走私盐的,勉强能容两人蜷缩。
方弃小心地将柳无眠塞进去,自己刚要进去,却听见一声厉喝:
“那边有人!”
方弃回头,一个血手帮众正指着他们。
来不及多想,他一把推上暗格,转身面对来人。
“这位兄台有何贵干?”方弃强作镇定,玄铁手套藏在袖中。
帮众提着刀走近,上下打量他:“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老赵连忙上前:“官爷,这是我家少爷,来接老爷回家的……”
“滚开!”帮众一把推开老赵,刀尖指向方弃,“把手举起来!”
方弃慢慢抬手,心跳如鼓。
帮众狐疑地盯着他的袖子:“里头藏了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楼外楼前突然爆发一阵骚动。
有人高喊:“冯三当家回来了!”
帮众一分神,方弃猛地挥拳,玄铁手套击中对方下巴。
帮众闷哼一声,直挺挺倒下。
老赵目瞪口呆:“少爷您……”
“快走!”方弃跳上马车前座,抓起缰绳。
老赵回过神来,麻利地爬上另一侧。
马车疾驰而出,几个血手帮众在后追赶,被老赵一鞭子抽退。
转过两条街,确认甩开追兵后,方弃敲了敲车厢:“安全了。”
暗格打开,柳无眠虚弱地爬出来,瘫在座位上。
她的嘴唇已经发白,眼神涣散。
方弃撕下衣角为她包扎,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得找大夫……”方弃声音发颤。
老赵摇头:“城门肯定被血手帮控制了。”
柳无眠突然抓住方弃的手:“名册……比我的命重要……”
方弃握紧她的手,触感冰凉。
他想起祖父信中的话——江湖不是话本,生死无常。
此刻他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前面左转。”柳无眠突然说,“去……清水巷……”
老赵依言转向。
清水巷是城西贫民区,狭窄的巷道仅容一辆马车勉强通过。
柳无眠指引他们停在一间药铺前,铺面破旧,招牌上的“济世堂”三字已经褪色。
方弃抱着柳无眠冲进药铺。
柜台后一个驼背老人正在碾药,抬头看了一眼,立刻放下药杵:“放里间。”
里间只有一张木床,铺着洗得发白的床单。
老人检查柳无眠的伤势,眉头越皱越紧:“刀伤有毒。”
“能治吗?”方弃急切地问。
老人不答,转身取来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黑色药丸:“压舌下。”
又取出银针,“按住她。”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方弃按着柳无眠的手脚,看她因银针逼毒而痛苦挣扎。
老人在她伤口划开十字,黑血汩汩流出,腥臭扑鼻。
柳无眠几次昏死过去,又被剧痛唤醒。
终于,流出的血转为鲜红。
老人抹了把汗,敷上药膏包扎好:“命保住了,但需静养。”
方弃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被汗水浸透。
老人瞥了他一眼:“你也有伤。”指了指他手上的刀痕。
简单包扎后,老人出去煎药。
柳无眠昏睡着,呼吸平稳了些。
方弃取出贴身收藏的名册,纸张已经被血和汗浸湿一角。
他小心地摊开晾干,思绪万千。
老赵探头进来:“少爷,老爷派了人接应,就在西城门外的土地庙。”
方弃点头:“等柳姑娘稳定些就走。”
“恐怕等不得。”老赵压低声音,“血手帮在挨家搜查,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仿佛印证他的话,远处传来砸门声和哭喊声。
方弃握紧拳头,玄铁手套在指节处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准备马车。”他下定决心,“我带柳姑娘从后门走,咱们在土地庙会合。”
老赵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少爷当心。”
老人送来了煎好的药,又给了几包伤药。
方弃将名册藏回怀中,背起仍在昏迷的柳无眠。
老人突然拦住他,递来一件灰色斗篷:“罩上,遮血。”
后门通向迷宫般的小巷。
方弃尽量放轻脚步,但每走几步就得停下来调整姿势——柳无眠虽然不重,但软绵绵的身体总往下滑。
转过一个拐角,前方突然出现两个血手帮众!
方弃急忙退后,却撞翻了一个竹篓。
帮众警觉回头:“谁?”
别无选择,方弃将柳无眠轻轻放在墙角,主动迎上去:“两位大哥,我娘子病了,急着找大夫……”
帮众狐疑地打量他:“掀开斗篷!”
方弃假装咳嗽,趁机靠近。
就在帮众不耐烦要动手时,他突然出拳!
玄铁手套击中一人太阳穴,那人当场倒地。
另一人拔刀就砍,方弃侧身避开,手套划过对方手腕,顿时血流如注。
“铁……铁手……”帮众惊恐地看着自己的伤口,转身就逃。
方弃没有追,赶紧回去背柳无眠。
刚走几步,背后传来破空声!
他本能地偏头,一柄飞刀擦过耳朵,钉在墙上。
第三个帮众从屋顶跳下,刀光如雪。
方弃仓促应战,险象环生。
他虽有玄铁手套,但毫无实战经验,很快就被逼入死角。
帮众的刀锋划过他的肩膀,火辣辣的疼。
“铁手判官的传人就这么点本事?”帮众狞笑着举刀。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红影闪过!
本该昏迷的柳无眠不知何时醒来,银针从她指间飞出,精准地钉入帮众咽喉。
帮众瞪大眼睛,刀咣当落地,人跟着倒下。
“柳姑娘!”方弃又惊又喜。
柳无眠却再次瘫软,嘴角渗出血丝:“快……走……”
方弃背起她,加快脚步。
身后传来更多追兵的声音,他拐进一条又一条小巷,却始终甩不掉追兵。
柳无眠的血滴在地上,成了最好的路标。
终于看到城墙时,方弃的心沉了下去——城门紧闭,守卫增加了三倍不止。
每个出城的人都被严格盘查,几个血手帮众就站在守军旁边指指点点。
“出不去了……”方弃喃喃道。
柳无眠虚弱地抬头:“下水道……”
方弃想起城里确实有排水的暗道。
他调转方向,沿城墙寻找,终于发现一个半掩在杂草中的铁栅栏。
栅栏上的锁已经锈蚀,方弃用玄铁手套生生拧断。
暗道里恶臭扑鼻,污水没到膝盖。
方弃咬牙前行,老鼠从脚边窜过,蟑螂在墙上爬行。
背上的柳无眠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每次醒来都指引方向。
漫长的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从城外的出水口爬出。
夕阳西下,土地庙的轮廓在不远处若隐若现。
方弃精疲力尽,却不敢停步。
庙前站着几个人,为首的正是方弃的父亲方谨。
这位一向严肃的绸缎商此刻满脸焦虑,看到儿子时,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父亲……”方弃腿一软,跪倒在地。
方谨快步上前,先查看了柳无眠的伤势,挥手让随行大夫接手,然后才看向儿子:“你爷爷的玉佩呢?”
方弃从怀中取出玉佩和名册,双手奉上。
方谨接过,长叹一声:“果然是为了这个……”
“父亲知道?”
“知道一些。”方谨示意仆人扶他们上马车,“回家再说。”
马车里,大夫给柳无眠换了药,喂了参汤。
方弃的伤口也被妥善处理。
方谨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直到马车驶上官道,才开口:
“你爷爷临终前嘱咐,若你执意闯荡江湖,就把这个给你。”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现在看来,是时候了。”
方弃接过信,熟悉的字迹让他眼眶发热:
“吾孙方弃:若你读此信,说明已见识过真正的江湖。江湖不是侠客梦,而是名利场。血手帮之事,为爷一生之憾。盼你引以为戒,莫蹈覆辙……”
信纸在手中颤抖。
方弃想起这些天的经历——乱葬岗的追杀,陈山的重伤,柳无眠的鲜血……
这才是真实的江湖,没有浪漫,只有生死。
“陈山……他还好吗?”方弃突然问。
方谨点头:“李大夫救了他,已经接回府里调养。”
方弃松了口气,看向昏迷中的柳无眠:“她是谁?”
“六扇门派来查血手帮的密探。”方谨低声道,“你爷爷当年叛出血手帮后,一直与朝廷合作。”
马车突然急刹。
外面传来老赵的惊呼:“老爷!前面有人拦路!”
方弃掀开车帘,心顿时沉到谷底——冯七带着十几个血手帮众,横刀立在路中央。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群索命的恶鬼。
“方老爷,”冯七阴森地笑道,“这么急着出城,是要去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