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过程比想象中更漫长。
林阎能听见苏小满的呼吸就在耳侧,带着少女特有的清浅,却因为恐惧而变得急促。
他护着她的手心里全是汗,指节抵在她后腰的骨节上,能清晰感觉到她脊椎随着下坠节奏微微发抖——像被暴雨打湿的小兽。
\"这里没有上下方向......我们是不是死了?\"苏小满的惊呼撞进他耳窝。
林阎眯眼,黑暗中只能看见她发顶翘起的呆毛,此刻正因为剧烈晃动而乱成一团。
他想低头安慰,喉咙却先被一股钝痛塞满——不是身体的痛,是某种情绪正顺着血管往脑子钻,像有人拿生锈的钩子钩他的记忆。
王书生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惯常的冷静:\"不,这是'执念维度'。\"林阎看见学者摸出腰间的青铜罗盘,指针疯狂旋转的同时,表盘上的星图正渗出幽蓝荧光。
王书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在黑暗里闪过一道冷光,\"命运引擎需要封存失控的记忆,这些记忆里的负面情绪......\"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会具象成空间规则。\"
话音未落,林阎突然踉跄。
他的影子不知何时漫出鞋边,像团被踩碎的墨,正缓慢吞噬脚面的黑雾里浮起零散画面:解剖台上青灰色的尸体、停尸房冷光灯的嗡鸣、师父拍着他肩说\"法医要做死者的翻译官\"时,白大褂袖口沾着的血渍。
\"林阎?\"苏小满的手攥紧他衣角,\"你脸色好差......\"
他没回答。
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那些记忆片段突然变得清晰——前世车祸前的瞬间:刹车声刺得耳膜生疼,副驾座上的实习法医小周举着证物箱喊\"抓紧\",然后是金属撕裂的轰鸣,温热的血溅在他眼睛上,咸腥的味道至今刻在味蕾里。
\"不能慌。\"林阎咬着后槽牙,从口袋里摸出梦之钥碎片。
暖光透过指缝漏出来,照得掌纹像道发光的河。
他想起白棺尸变时,那个老人临终前浑浊的眼睛;想起老狗刨坟里,流浪狗被走山客用符纸钉在墓碑上时,喉间发出的呜咽。
这些画面突然盖过了前世的血腥——原来他攒的功德,早就在心里铸了面盾牌。
\"情绪是可以被逻辑分析的。\"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混沌散了大半,\"负面情绪的本质是未被满足的需求,愧疚、恐惧、悔恨......都有具体的触发点。\"
另一侧传来金属交鸣的脆响。
韩九的剑穗烧得更旺了,血渍化作的符文在他周身织成火网,可他的剑却始终劈在空气里。
林阎转头,看见那个被劈碎的影子——是个穿青衫的男人,断剑指着韩九心口:\"九师弟,当年你为何要逃?\"
韩九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每一剑都带着破风的锐响,却全穿进对方胸口。\"那是幻象!\"林阎吼了一声,\"你当年叛门,是因为发现掌门要拿全派弟子祭剑,对不对?\"
韩九的剑突然顿在半空。
他望着那道虚影,喉结动了动,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青衫男人的脸慢慢模糊,声音却更清晰:\"你明明可以带我们走,为什么要留我一人面对那口血祭炉?\"
\"因为我不敢!\"韩九突然吼出来,剑\"当啷\"掉在地上。
他跪下来,膝盖砸在看不见的地面上,\"我怕他们追上来,怕你骂我自私,怕......\"他仰头,眼眶通红,\"怕连最后这点活着的机会都保不住!\"
虚影突然笑了。
他弯腰捡起韩九的剑,剑刃在黑暗里泛着温柔的光:\"傻师弟,我早说过,你该活的。\"话音未落,虚影像被风吹散的灰,连最后一点碎片都没留下。
韩九伸手去抓,只碰到满掌冷风,却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两百年都没褪尽的苦涩:\"原来我一直不肯原谅的......是自己。\"
空间突然震颤。
林阎感觉有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带着某种腐朽的甜腥。
黑雾里浮出一道身影,白裙上沾着暗褐色的血渍,手里的骨笛泛着幽光——是慕红绫。
她的头发散着,发间的银簪歪向一边,却仍端着问事倌特有的从容:\"你们不该来这里。\"
\"你是谁?\"林阎把苏小满往身后带了半步,生死簿残页在掌心发烫,\"为什么要操控这一切?\"
慕红绫的手指轻轻抚过骨笛,白骨表面的血纹像活了般游动:\"我是最后的问事倌,也是命运引擎真正的维护者。\"她抬眼,瞳孔里映着众人震惊的脸,\"你们以为黑山老母是敌人?
她不过是被牺牲的棋子。
真正要终结混乱的......\"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像碎冰摩擦,\"是我。\"
骨笛的音调拔到极高处。
林阎感觉耳膜要被刺穿,脚下的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黑雾开始疯狂旋转,把所有人往中心卷。
苏小满的《山海图录》发出刺目金光,云纹锁链缠上每个人的手腕;韩九捡起剑,剑身腾起的火焰竟烧穿了几缕黑雾;王书生的罗盘突然爆炸,星图碎片化作屏障护在众人头顶。
\"抓紧!\"林阎吼了一声,攥紧苏小满的手。
他看见慕红绫的身影在旋转中逐渐模糊,她的唇还在动,最后几个字被风声撕碎:\"......因果律的漏洞......\"
下坠感再次袭来。
这次林阎没闭眼。
他看见黑雾中浮起无数碎片:破碎的铜镜、染血的发簪、刻着符文的石板......然后,在最深处,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像是面巨大的镜子,正从黑暗里缓缓升起,镜面映着他们扭曲的倒影,像在等待什么。
\"那是......\"苏小满的声音被风声截断。
林阎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流出,他舔了舔嘴角,尝到铁锈味。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见的,是那面镜子里的自己——不是现在的模样,是前世穿白大褂的样子,正对着他笑,嘴唇开合,像是说了句:\"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