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阎的意识被拽进记忆空间的刹那,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
这里的金属冷味比任何一次回溯都要浓烈,像有人把液态氮灌进了鼻腔。
他望着对面那张与自己分毫不差的脸——白大褂下摆沾着暗褐色的污渍,眉峰挑着与他如出一辙的弧度,连左眼角那颗淡褐色的痣都生在相同位置。
“你以为你在对抗我?”对方的笑声像砂纸擦过铁皮,震得林阎耳膜发疼,“不……你是我意志的延续。”
记忆碎片突然翻涌。
他看见婴儿被固定在银色手术台上,针管扎进细嫩的后颈,黑液顺着血管蔓延成金线;看见白大褂男人捏着试管对镜头说话,背景里挂着“影噬计划·人体实验记录”的标识牌;还看见十二岁那年他摔碎的青铜镜,裂纹里闪过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此刻正站在他对面的“另一个林阎”。
“这不可能。”林阎的喉结滚动,指尖无意识地抠住掌心,“我是林家的养子,是被雷劈中才觉醒的……”
“养子?”白大褂男人嗤笑,指节叩了叩虚空中的透明屏幕,“林家不过是我选的温床。他们以为养的是能继承功德的修真种,其实是替我培育影噬的宿主。”他的瞳孔突然泛起暗红,像两盏浸在血里的灯泡,“你腕间的金线,是影噬的共生印记。你以为在超度厉鬼时积累的功德?那是影噬在吞噬怨气提纯能量——你每说一句‘孽障退散’,都是在给我输送养料。”
现实世界的声音突然穿透进来。
黑山老母的代码流在意识边缘撕扯,像被风吹乱的金箔:“林阎!快回来!”她的声音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慌乱,“影噬在篡改你的记忆链,再深一步就会彻底同化!”
林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第一次用生死簿残页超度红衣厉鬼时,残页泛起的金光里隐约有暗红纹路;想起每次功德值暴涨后,腕间的金线都会更明显几分;想起族老撕去祖祠账册最后一页时,看他的眼神不是厌恶,而是……恐惧。
“宿主的好处是能共享记忆。”白大褂男人逼近两步,指尖虚点林阎眉心,“所以你才会梦见婴儿实验,才会对科学仪器有异常的亲和力——那是我在二十年前就埋下的种子。”
现实中,王书生的推演笔在掌心掐出红痕。
他盯着因果镜里疯狂跳动的数据流,喉结动了动:“如果影噬的宿主理论成立……”话没说完就被沈青打断。
沈青的银钉在指尖转得飞快,符纸在她另一只手攥成皱团:“理论个屁!”她冲向林阎僵直的躯体,发梢扫过赤焰道人的道袍,“老东西,借你桃木剑的灵力!”
赤焰道人没动。
他盯着林阎腕间游动的金线,眼神比看千年尸王时还沉:“强行唤醒会撕裂他的识海。”
“总比被影噬吞了强!”沈青的指甲几乎要戳进林阎手背,“他上次被厉鬼附身时,我用灵魂震爆符救过他——”
“那是普通厉鬼!”王书生猛地扯住她手腕,因果镜的碎片扎进他虎口,“影噬是法则级邪物,震爆符会连他的本魂一起震散!”
沈青的手顿在半空。
她望着林阎苍白的脸,突然想起三天前在义庄,他举着紫外线灯照向僵尸时,也是这样毫无防备地把后背留给她。
那时候他说“沈姑娘,这僵尸的尸斑分布不对,像是被人用化学药剂催熟的”,现在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青影,像片被霜打蔫的叶子。
“那怎么办?”她的声音突然哑了,银钉“当啷”掉在地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
“他醒了!”赤焰道人的桃木剑“嗡”地轻鸣。
林阎的睫毛颤了颤。
他睁开眼时,瞳孔里有暗红的光闪过,快得像流星。
沈青下意识后退半步——那眼神太陌生了,像换了个人。
“我不需要被唤醒。”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在场所有人的血液都凉了半截。
沈青看见他的拇指在生死簿残页上摩挲,那是他每次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但这次,他的指腹停在了残页边缘的暗纹上,“因为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王书生的推演笔“啪”地断成两截。
他盯着林阎腕间的金线——那些原本游移的纹路突然静止,清晰地组成“影噬”二字,“你要做什么?”
“逆转封印程序。”林阎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像当年拆穿养尸地陷阱时那样,带着点狡黠的笃定,“以前我以为要消灭影噬,现在才明白……”他的指尖轻轻按在残页中央,温热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它是我的一部分,而我,要做它的主人。”
黑山老母的代码流突然剧烈翻涌,金色的眼睛重新凝结:“林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影噬会腐蚀你的心智——”
“我知道。”林阎打断她。
他望着沈青发颤的眼尾,想起她蹲在义庄房梁上啃糖葫芦的样子;望着王书生虎口渗血的伤口,想起这个总捧着古籍的学者熬夜替他查禁术的背影;望着赤焰道人紧绷的下颌线,想起老道士偷偷塞给他的驱邪符。
他的拇指在残页上慢慢施压,“但如果我不试试,等影噬完全苏醒那天……”他的声音低了些,像在说给自己听,“他们怎么办?”
沈青突然抓住他按在残页上的手。
她的手还是凉的,但这次,林阎感觉得到她指尖的颤抖:“你疯了。”
“可能吧。”林阎笑了,这次的笑里有了点熟悉的温度,“但总得有人当这个疯子。”
他的指尖轻轻触上残页的瞬间,整间屋子的烛火突然倒卷着冲向天花板,形成一个金色的漩涡。
生死簿残页泛起刺目的白光,照得每个人的影子都在墙上扭曲变形。
沈青望着林阎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他第一次用紫外线灯照厉鬼时说的话:“鬼怕光?那我就给它点最亮的。”现在她终于明白,这个总用科学逻辑拆解灵异的男人,骨子里藏着比任何厉鬼都野的火——那火不是用来烧邪祟的,是用来烧尽所有“不可能”的。
金线在林阎腕间疯狂游走,这次,它们组成的纹路不再是“影噬”,而是更复杂的图案,像某种古老的契约,又像新生的图腾。
“开始了。”赤焰道人的桃木剑突然自动出鞘,悬浮在林阎头顶,“无论结果如何……”他望着年轻人紧绷的下颌线,轻声道,“你比我见过的所有天才都勇敢。”
林阎没听见。
他的意识再次被拽入记忆空间,这次,他没有挣扎。
白大褂男人还站在原地,但林阎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因为此刻的林阎,嘴角扬起的,是猎人看见猎物时的笑。
“现在,”林阎的声音在记忆空间里回荡,“该我问你了——”他抬起手,掌心的金光与腕间的金线缠绕成绳,“凭什么说我是你的延续?”
现实中,生死簿残页的白光突然暴涨。
林阎的指尖还停在残页上,却有血色的纹路顺着他的血管爬向心脏,像一条正在苏醒的龙。
沈青的银钉不知何时被她重新握住。
她望着那抹血色,突然想起老辈人说过的话:最危险的不是邪祟,是人与邪祟的共生。
但此刻她望着林阎发亮的眼睛,突然觉得——或许最危险的,也是最有可能改写规则的。
金线与血纹在林阎腕间交织成网。
他的指尖在残页上微微用力,某种古老的力量从残页中涌出,顺着他的手臂窜向全身。
没有人注意到,在意识空间的最深处,白大褂男人的身影正在变淡。
他最后看了林阎一眼,眼神里有不甘,有震惊,更多的是……一丝欣慰。
“很好。”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终于学会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彻底消散。
林阎望着他消失的地方,突然想起记忆里那个被注射黑液的婴儿——那婴儿没有哭,反而睁开了眼,眼底的光,和此刻的他一模一样。
现实中,林阎的指尖轻轻按下。
生死簿残页发出一声清鸣,像古钟被敲响。
而这,仅仅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