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册摊开,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笔笔惊人的交易——私售铁矿,勾结边将。
每一笔,都足以让祁巫万劫不复。
祁巫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那双桃花眼里第一次褪去了所有伪装,只剩下彻骨的阴寒。
他死死盯着那本账册,再看向唐洵隐时,眼神已然不同。
“祁隐,你果然没死。”他一字一顿,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唐洵隐,或者说祁隐,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重复了一遍:“人。”
祁巫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却泄气般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满是自嘲与不甘:“好,好一个祁隐!为了一个女人,你竟愿意拿这种东西来换?看来,孤倒是小瞧了她。”
他拍了拍手。
很快,两个婆子便带着慕悠漓从侧门走了出来。
慕悠漓以为又是那个“清王子”出了什么状况,正垂眸思索着对策,一抬头,却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看到了那张熟悉得刻入骨髓的脸。
是他。
唐洵隐。
他怎么会在这里?
慕悠漓的心跳漏了一拍,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毫无防备的错愕与惊喜。
唐洵隐的目光与她相接,那眼底翻涌的风暴瞬间化为一片深海,只映着她一人的倒影。他朝她伸出手。
慕悠漓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朝他走去,完全忽略了旁边虎视眈眈的祁巫。
“东西给你,人我带走。”唐洵隐将她护在身后,声音冷得像冰。
祁巫拿起账册,仔细翻了翻,确认无误后,冷笑一声:“成交。不过祁隐,你记住,今日你用这滔天的富贵换一个女人,来日,你也会因为这个女人,输得一败涂地!”
唐洵隐懒得与他多言,拉着慕悠漓的手,转身便走,背影决绝,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回城的马车里,气氛有些凝滞。
唐洵隐一直沉着脸,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车厢里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慕悠漓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眸子,终于忍不住轻声问:“你怎么了?”
他没有看她,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这反应不对劲。救了人,不该是松一口气吗?
他这副样子,倒像是被人抢了什么宝贝。
慕悠漓心思一转,联想到方才祁巫的话,试探着问道:“你给了他什么东西?”
唐洵隐依旧不语。
“是很重要的东西吗?”她追问。
“不重要。”他终于开口,声音却又冷又硬,像是赌气。
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配上他那张冷峻的脸,竟有几分幼稚。
慕悠漓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
这一笑,仿佛点燃了引线。唐洵隐猛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她:“你还笑得出来?你知不知道,那东西能让他再无翻身之力!你知不知道,为了找那些证据,死了多少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万钧的怒意和压抑不住的痛心。
慕悠漓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他用能够一举扳倒死敌的、用无数人的性命换来的铁证,只为了换回一个她。
原来,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变得这么重要了。
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胀,暖流涌遍四肢百骸。
她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怒火与后怕,那怒火不是对她,而是对他自己,后怕失去的不是证据,而是她。
“值得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你说呢?”唐洵隐反问,语气依旧不善,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却像一汪旋涡,要将她吸进去,“任何东西,都没有你的命重要。”
话音落下,车厢内陷入一片死寂。
慕悠漓的心,却在此刻跳得震天响。
她缓缓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攥紧的拳上,指尖触碰到他掌心那条若隐若现的黑线。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以后,不会了。你的命,也很重要。”
唐洵隐身子一震,反手握住她的手,紧紧地,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马车在夜色的掩护下,从后门悄无声息地回了唐府。
刚踏进院子,就听见两个洒扫的婆子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那个慕姑娘,说是被野男人拐跑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呢!”
“可不是嘛,二爷早上都闹到老太爷那儿去了,说要浸猪笼呢!真是丢死人了,亏我们府里还好吃好喝地供着……”
声音不大,却一字不落地传进了两人的耳朵里。
唐洵隐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眼中的杀气几乎要凝为实质。他抬脚就要上前,却被慕悠漓一把拉住。
“别去。”
“他们如此污你清白!”唐洵隐压着火。
慕悠漓摇了摇头,唇角反而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
她经历过比这恶毒百倍的构陷,这点风言风语,于她而言不过是清风拂面。
“流言止于智者,也止于权力。”
她抬眼看着他,眸光清亮,“如今唐府是谁在管事?”
唐洵隐一怔,明白了她的意思:“唐陨宥。”
“那就看看他要怎么做。”
慕悠漓松开手,语气平淡,“正好,也让我瞧瞧,我选的这个人,究竟值不值得。”
这是对唐陨宥的一场考验。
是任由流言发酵,坐收渔利?还是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他的选择,将决定他未来的路,也决定慕悠漓日后对他的态度。
回到慕悠漓居住的清芷院,唐洵隐那张黑如锅底的脸才稍稍缓和,但周身的气压依旧低得吓人。
他亲自检查了一遍门窗,确认没有疏漏,那架势,仿佛这唐府比皇庄还要龙潭虎穴。
慕悠漓没理他,自顾自地倒了杯热茶,慢悠悠地品着,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乎方才那些污言秽语的主角不是她一般。
“你就一点不生气?”
唐洵隐终于忍不住,在她对面坐下,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生气有用吗?”
慕悠漓放下茶杯,抬眸看他,“嘴长在别人身上,我难道还能一个个撕了不成?那也太累了。”
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态度,反倒让唐洵隐一拳打在棉花上,憋闷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