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语诗中的时空叠印与岭南文化记忆》
——《返到秦汉唐宋》的诗学解析
文\/元诗
一、引言:粤语诗的语言实验与历史意识
树科的《返到秦汉唐宋》以粤语入诗,构建了一种独特的“方言诗学”。粤语作为古汉语的活化石,保留了中古音韵与语法结构,使得这首诗在语言层面天然具备“返古”特质。诗人并非单纯地“穿越”,而是通过方言的韵律、词汇和节奏,在当代广州的街头巷尾唤醒沉睡的历史记忆。这种写作策略,与钱钟书在《谈艺录》中所言“方言可通古”的理念不谋而合——粤语的“我唔喺”“穿咗越”“听个边阿婆”等表达,既贴近生活口语,又暗含文言残留(如“喺”通“在”,“咗”表完成态),形成古今语言的叠印效果。
二、时空交错的诗学结构:从“七星岗”到“越王寿宴”
全诗以“七星岗”这一广州地理坐标为起点,通过听觉(“海冮浪”“阿婆唱歌”)触发历史想象,逐步展开时空跳跃。诗中“越王百岁寿宴”显然指向南越王赵佗(据《史记·南越列传》载,赵佗治粤近百岁),但诗人并未直接进入历史场景,而是以“听阿婆唱歌”的间接方式介入——这种“旁听者”视角,恰似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中“衰兰送客咸阳道”的旁观叙事,虚实相生。
“歌仔越唱越穿梭\/唱歌唱歌唱成诗”两句,揭示全诗的核心机制:民间歌谣(粤语“歌仔”)成为穿越时空的媒介。这种以歌为舟、载诗溯流的写法,令人想起刘禹锡《竹枝词》“东边日出西边雨”的民歌转化,亦暗合黄遵宪“我手写我口”的方言诗主张。
三、意象的魔幻变形:从木排街到《喜帖街》的都市神话
诗中意象的流动性极强:“木排头”既是广州老地名(今北京路一带古称“木排头”),又通过“脚仔震”的童谣式节奏,幻化为“飞毡”(阿拉伯神话中的魔毯)——这一变形将岭南商贸传统(古代珠江木排运输)与海上丝绸之路的异域想象结合。而“飞毡变珠江夜游船”的跳跃,则完成了从古代到现代的意象嫁接,类似博尔赫斯在《沙之书》中提出的“无限递归”时空观。
更值得注意的是《喜帖街》的插入。香港歌手谢安琪的这首粤语流行曲,原意哀悼旧区拆迁,在此却被诗人转化为“白话韵”的承载体。“木排头”的重复吟诵,既模仿了《诗经·蒹葭》的复沓结构,又赋予都市消逝物以史诗般的回响。这种处理,可比拟艾略特《荒原》中“伦敦桥在塌下来”对童谣的化用——皆是通过流行文化碎片重构集体记忆。
四、岭南文化的诗性编码:芳菲、荔枝与镬耳屋
诗的第三节突然转入“春寒起广州,无处不芳菲”,看似跳脱,实则暗用屈大均《广东新语》中“岭南无日不春”的典故。而后续轮次中出现的“荔枝湾”“镬耳屋”“十三行算盘”等意象,均属广府文化密码:
? 荔枝关联杨贵妃“一骑红尘”的传说,但诗人将其本土化为“妃子笑到铃铛响”,以拟声词消解历史沉重感;
? 镬耳屋(岭南传统建筑)的飞檐被描述为“飞起嘅诗行”,呼应了苏轼“日啖荔枝三百颗”的诗性岭南想象;
? 十三行算盘的“珠子跳落艇”,则隐喻了广州商都文化中“诗与利”的共生关系,恰如晚清诗人谭莹《岭南荔枝词》所写:“赚得诗人绝妙词”。
五、结语:方言诗学的现代性意义
《返到秦汉唐宋》通过粤语的音韵质感、意象的魔幻拼贴、历史与当下的互文对话,构建了一种“在地性史诗”。它既不同于洛夫《边界望乡》的乡愁书写,也异于也斯《雷声与蝉鸣》的都市冷叙事,而是以方言为钥匙,打开了一座“层累的广州城”(借用历史学家顾颉刚“层累说”概念)。诗中“渔网捞起青铜镜\/照见我同李白嘅合影”的结尾,恰似德里达所言“幽灵的回归”——历史从未远去,它只是以另一种语言在街头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