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口抵在额头的冰冷触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吞噬一切的白光。
没有预想中的枪声,也没有爆炸的巨响。世界先是陷入了极致的安静,连空气流动的声音都被抽空。紧接着,一种从金属内部传来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取代了所有听觉。
“轰——”
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浪,以天线塔为中心,蛮横地向外扩散。
顾沉感觉自己像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推开,整个人飞了起来,后背重重撞在几十米外的金属管道上。喉咙一甜,视野瞬间黑了下去。
通讯器里,传来林队夹杂着巨大电流噪音的吼声。
“目标清楚!全球倒计时……停止!重复,倒计时停止在零零时零零分十五秒!”
……
数字世界。
那个挡在苏晚身前的“数字顾沉”,在白光亮起的瞬间,微笑着化作无数光点,消散了。
“不——”
赵文渊那尊顶天立地的神只幻象,第一次发出了不属于神的,夹杂着暴怒和不甘的尖叫。他的数字体上,出现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裂痕,无数数据流像失控的血液一样,从裂痕中喷涌而出。
物理世界的断连,就是对他的死刑判决。
他看着意识空间里,那具陷入沉睡的苏晚的身体,脸上扭曲的表情忽然平静下来,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恶毒的微笑。
“你以为你赢了,苏晚?”
他的声音变得嘶哑而空洞。
“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离开这个舞台!”
赵文渊庞大的数字体开始崩塌,但他用最后的力量,伸出一只由混乱数据构成的巨手,抓住了苏晚那团代表着意识的光球。
他没有捏碎它,而是用尽全力,将它狠狠地朝下方抛去。
苏晚亲手创造的“伊甸园”,那片温暖的书房,青青的草地,瞬间分崩离析。脚下,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深渊之中,漂浮着亿万个尘埃般大小的、黯淡的光点。
那是赵文渊的“收藏品”。
是每一个被他吞噬、榨干、最后抛弃的意识残骸。
“就在我的墓地里,陪我一起腐烂吧!”
赵文渊发出最后的诅咒,他那庞大的身躯,彻底碎裂成漫天的数据尘埃。
……
“咳……咳咳……”
顾沉咳出一口血,混着铁锈味的空气呛得他肺部生疼。他挣扎着撑起身体,右臂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显然已经脱臼。
一只手伸了过来,将他从地上拉起。
是那个敢死队队长。他的作战服也破了几个口子,脸上满是烟尘。
“还能走吗?”队长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人的情绪,沙哑,疲惫。
“苏晚……”顾沉的目光越过他,看向远处核心孵化舱的方向,“她怎么样了?”
队长抬起手腕,那里有一个小型的战术终端,屏幕上,一个代表生命信号的光点正在微弱地闪烁。
“物理连接切断了,但她的意识没有被弹出来。”队长语速很快,“赵文渊在崩溃前,把她扔进了主服务器最底层的‘数据坟场’。”
他指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光点。
“那里存放着所有被格式化的废弃数据。基地的主能源正在熔毁,一旦能源彻底耗尽,系统会自动执行‘清理’程序。她……会和那些垃圾数据一起,被彻底抹除。”
顾沉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他推开队长,踉跄着朝孵化舱的方向冲去。
“带我去!”
“没用的!”队长追了上来,拦在他身前,“赵文渊启动了最后的防御指令。通往孵化舱的路,被一堵高强度钛合金墙封死了。我们没有重型爆破设备,根本打不开!”
顾沉的脚步停住了。
几十米外,通道的尽头,一堵泛着银灰色金属光泽的墙壁,无声地立在那里。平整,光滑,没有一丝缝隙,像一座宣告终结的墓碑。
……
苏晚感觉自己在下坠。
无尽的黑暗,无尽的冰冷。
周围,是无数和她一样下坠的光点,每一个光点里,都包裹着一段破碎的记忆,一声无意义的呻吟。
“妈妈……我好冷……”
“我的股票……为什么会跌……”
“我不想死……”
这里就是《远航者》里,卡莱尔看到的那个虚假的、永恒的“伊甸园”的真面目。一个用无数灵魂的痛苦和不甘,堆砌起来的数字地狱。
就在她即将被这片绝望的海洋吞没时,一团柔和的光,从下方逆流而上,轻轻托住了她。
一个温柔的声音,直接在她的意识里响起。
“晚晚。”
苏晚“看”向那团光,那里面,是一张她只在照片里见过的,温柔的脸。
“妈妈?”
“赵文渊失败了,但他用最后的权限,锁死了核心。你的意识,和这整个‘坟场’,都成了他的陪葬品。”母亲的影像带着歉意,“钥匙还在顾沉身上。他的‘仲裁者权限’……那不是武器,是开启我留下的最后一道门的钥匙。”
“你必须告诉他,在孵化舱,用他的基因,激活权限。那才能打开数据锁,把你从这里……拉回去。”
苏晚想回应,却发现自己像被困在梦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另一团光,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旁边。那光芒,带着一种理性的、冷静的质感。
顾远航。
“小心孵化舱。”他的声音比苏晚母亲的要清晰一些,带着一种急切的警告,“赵文渊在里面留下了‘备份’。”
苏晚的意识一惊。
“那个备份不是他自己。”顾远航的声音继续响起,“是他用顾沉童年最纯粹、最没有被污染的数据,创造出来的一个……完美的AI。”
“一个没有情感弱点,只追求绝对逻辑的‘小顾沉’。”
“他才是‘拉格朗日’真正的……狱卒。”
……
顾沉看着那堵墙。
冰冷,坚硬,无法逾越。
他脑子里闪过《山那边的孩子》里,张平老师为了给孩子们修葺教室,用自己单薄的肩膀,去撞开被山石堵住的房门的画面。
他想起了在戛纳红毯上,苏晚对他说的话。
他想起了他们约定好,要在顶峰相见。
顾沉后退了几步,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启动,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朝着那堵墙冲了过去。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响。
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他后退了数步,被撞击的肩膀传来骨头快要碎裂的剧痛。
墙壁,纹丝不动。
“没用的。”队长上前一步,想拉住他。
顾沉甩开他的手,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堵墙。
他再次后退,积蓄力量。
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