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甲板撞在脚底，激起一阵麻意。
海水的腥味混着机油的气味，灌进鼻腔。
“计时开始。”林队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压得很低，“还有两小时五十九分。”
顾沉拉下面罩，和十名敢死队员一起，猫着腰冲出搁浅的潜艇。
脚下不是沙滩，是犬牙交错的金属和管道，像一头巨兽裸露在外的嶙-峋骨骼。
这座名为“亚特兰-蒂斯”的人工岛，在夜色里，像一个巨大的钢铁坟场，听不到一点活物的声音。
“b组，三点钟方向，建立第一防御点。”
“c组，九点钟方向，火力掩护。”
林队的手势干脆利落，队员们迅速散开，在礁石般的管道后架起掩体。
顾沉的目光扫过眼前的复杂地形，脑子里自动浮现出那张简易的地图。
左前方，三百米的滩涂，通往一个巨大的排污管道口。
那是他们唯一的入口。
“巡逻队，十二点方向，距离四百米，两人。”一个队员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
顾沉蹲下，身体压低，视线穿过管道的缝隙。
两个穿着外骨骼装甲的守卫，正以一种恒定的速度走过。
他们的步伐，转头的角度，停顿的时间，都像是被设定好的程序。
“他们的巡逻路线……”顾沉在频道里轻声开口，“不像巡逻，更像舞台调度。”
“什么？”林队问。
耳机里，苏晚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电流的杂音。
“他说得没错。这里的安保系统，不是军事逻辑，是剧本逻辑。”
苏晚坐在潜艇摇晃的船舱里，面前是唯一还能工作的终端。
屏幕上，无数代码瀑-布般流过。
“赵文渊把这里，当成了一个片场。”苏晚的声音没有情绪，“而我们，是他剧本里的角色。他想看我们怎么演。”
“妈的，变态。”一个队员低声骂了一句。
顾沉没说话，他只是看着那两个守卫走远。
“十五分钟内，必须进入排污管道。”敢死队长的声音很冷。
“走。”顾沉吐出一个字，第一个冲了出去。
三百米的滩涂，他们只用了不到五分钟。
巨大的排污管道口像一张沉默的巨口。
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铁锈的怪味扑面而来。
所有人鱼贯而入，厚重的金属闸门在身后无声地合上。
管道内部一片漆黑，只有头盔上的战术手电亮着，照出一条深不见底的金属甬道。
“沿着管道走八百米，左转，进入三号维修通道。”队长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响。
队伍行进得很快，所有人都沉默着，只有脚步声在金属地面上发出单调的回响。
八百米后，一个岔路口。
左边的通道口，被一片密集的红色激光矩阵封死。
光束以一种复杂的规律交错、移动，像一张致命的网。
“热成像仪失效，无法判断光束温度。”
“这是……”林队看着眼前的景象，愣住了。
“伊甸园的防御阵列。”苏晚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在《远航者》里设计过。原型是我大三的舞台剧作业，为了省钱，用红毛线拉的。”
顾沉的目光扫过那片光网。
“我看过剧本，主角卡莱尔是怎么过的？”
“他没过。”苏晚回答，“他被当场抓住了。”
通讯频道里一片寂静。
“但在剧本的第二稿，”苏晚的声音顿了顿，“我让他过了。”
顾沉看着她，仿佛能穿过几百公里的海水，看到她此刻的表情。
“卡莱尔在第二个节点后退了半步，骗系统以为他要放弃，系统为了诱捕他，会有一个零点三秒的逻辑重置。那就是唯一的窗口。”
“你怎么知道这里用的是第二稿？”队长问。
“因为赵文渊这种人，永远喜欢看主角反败为胜的戏码。被轻易抓住的角色，对他来说太无聊了。”苏晚的语气很平静。
顾沉深吸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脚。
“我来。”
他走到激光矩阵前，看着那些致命的光束。
“左三步，停半秒，右转。”苏晚的声音像节拍器一样响起。
顾沉的身体动了，像一个被精确编程的机器人，踩着光束移动的间隙，在网中穿行。
“第二个节点，后退。”
顾沉依言后退了半步。
就在他后退的瞬间，整个激光矩阵的光芒闪烁了一下。
零点三秒。
“走！”苏晚的声音落下。
顾沉的身体像离弦的箭，从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穿过了那道致命的缝隙。
他稳稳地落在对面的金属地面上，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牛逼。”一个队员忍不住赞叹。
顾沉走到矩阵的另一端，关掉了控制开关。
红色的光网消失了。
“继续前进。”
队伍穿过通道，来到一扇巨大的圆形闸门前。
闸门缓缓打开，后面是一个宽阔的像飞机库的巨大空间。
空间的中央，站着一个人。
一个比之前看到的守卫高大一圈的男人，同样穿着外骨骼装甲，手里没有武器。
他看到众人，只是缓缓转过身。
“他是……”林队看清了那人的脸，声音一沉，“‘影子’部队的前教官，代号‘重锤’。赵文渊当年最强的私人保镖。”
顾沉的瞳孔缩了一下。
他认得这个人。
或者说，他认得这个人的战斗方式。
“你们先走，去主控室。”顾沉解下身上的装备，丢给林队，“我来处理。”
“你疯了？他一个人能拆了一辆坦克！”队长喊道。
顾沉没有回头，只是活动了一下脖子。
“我跟他上过课。”
那个叫“重锤”的男人动了，他没有说话，直接冲了过来，巨大的拳头带着风声，砸向顾沉的面门。
顾沉没有硬接，身体一矮，错步滑到对方的侧面。
一模一样的起手式。
赵文渊当年给他请的那个以色列格斗教官的风格，被这个男人用到了极致。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从顾沉自己身上复制粘贴，然后放大了十倍。
“砰！”
顾沉用手臂挡了一下，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震得后退了好几步，手臂一阵发麻。
“这家伙是怪物！”林队举起了枪。
“别开枪！”顾沉喊道，“他的装甲能防弹！我们时间不多！”
林队咬了咬牙，带着其他人从侧面的通道绕了过去。
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顾沉和那个沉默的格斗机器。
“重锤”的攻击连绵不绝，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每一击都直指要害。
顾沉只能狼狈地躲闪，寻找着反击的机会。
赵文渊不仅把他写进了剧本，还给他安排了一个最了解他的对手。
“他的左肩受过伤，发力时会有零点一秒的停顿。”
顾沉的脑中，突然闪过当年格斗教官说过的话。
那是教官在给他做对战分析时，无意中提到的一个关于“重锤”的旧伤。
顾沉一直在等。
等那个零点一秒的停顿。
“重锤”一记凶狠的鞭腿扫来，顾沉再次侧身躲过，身体几乎贴在了地面上。
就是现在！
在对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左肩习惯性停顿的那一瞬间，顾沉的身体像弹簧一样暴起。
他没有攻击对方的要害，而是用手肘，狠狠地撞在了对方外骨骼装甲的腋下连接处。
那是整个装甲最脆弱的关节之一。
“咔嚓！”一声脆响。
“重锤”的左臂装甲发出一阵电火花，瞬间瘫痪了下去。
男人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顾沉没有给他任何机会，欺身而上，绕到他的背后，用尽全身力气，勒住了他的脖子。
男人的身体剧烈挣扎，但顾沉像一块膏药一样死死贴着他。
表演课上学到的呼吸控制，在这一刻派上了用场。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因为缺氧，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混乱。
几十秒后，那个庞大的身躯终于一软，瘫倒在地。
顾沉松开手，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苏晚，我这里解决了。”他在频道里说。
“我找到了。”苏晚的声音立刻传来，“一个逻辑端口。我能进去。”
“密码？”
“《忘川》。”
顾沉的动作停住了。
“用它，我的数字签名会立刻暴露。赵文渊会知道我进来了。”苏晚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我们能拿到一分钟的系统最高权限。足够你和林队抵达主天线塔。”
“干吧。”顾沉没有犹豫。
“好。”
潜艇里，苏晚深吸一口气，在终端上敲下了那句她曾经写下的台词。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但如果你就是深渊本身呢？”
回车。
一瞬间，整个“亚特兰-蒂斯”基地所有的灯光，同时熄灭。
警报声也戛然而止。
一分钟的绝对黑暗，绝对寂静。
“就是现在！走！”林队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苏晚没有管他们，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
趁着这一分钟的系统混乱，她像一个幽灵，潜入了这座数字迷宫的最深处。
她要找到赵文渊。
无数的数据流在她眼前闪过，她疯狂地追踪着那个最核心、最庞大的信号源。
五十秒后。
她的手指停下了。
屏幕上，一张巨大的基地三维结构图缓缓浮现。
一个红点，在结构图的最底层，疯狂地闪烁着。
“找到了！”猎鹰的声音在频道里炸开，“赵文渊的信号源！”
苏晚看着那个红点，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
那个位置，不是通往“拉格朗日”空间站的信号发射塔。
而是一个被标注为“核心孵化舱”的密闭空间。
“他不在拉格朗日！”苏晚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发抖。
“他一直就在这里！就在这座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