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的车停在摩天轮下,引擎的余温在雨中蒸腾。她没有下车,只是透过挂着水珠的后视镜,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不紧不慢地停在三十米开外。
车门打开,林兆恒撑着一把黑伞,走了下来。他没有靠近,只是站在那里,隔着雨幕,像一个欣赏猎物最后挣扎的看客。
苏晚的手机屏幕亮起,是他的来电。
她接通,没有说话。
“喜欢我为你选的这个舞台吗?”林兆恒的声音带着游刃有余的笑意,“摩天轮,多浪漫。可惜,今晚没有观众。”
“你特意跟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当然不,”林兆恒说,“我只是想亲眼看看,当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狗,是什么表情。是愤怒?还是摇尾乞怜?”
苏晚的手指扣紧方向盘,骨节发白。“你很快就会知道,狗急了,是会咬断主人喉咙的。”
“是吗?”林兆恒的笑声穿过电流,“那我等着。顾沉呢?你那位无所不能的骑士,怎么还没来救你?”
话音刚落,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划破雨夜。
一辆黑色的阿斯顿马丁以一个近乎蛮横的角度甩尾,精准地横在苏晚和林兆恒的车中间,溅起大片水花。车灯没有熄灭,两道锐利的光柱直直射向林兆恒,让他下意识地用手臂挡住眼睛。
车门猛地推开,顾沉没有打伞,径直走进倾盆大雨里。
雨水瞬间浇透了他昂贵的西装,黑色的布料紧贴着他,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他径直走向苏晚的车,拉开车门。
“下车。”他的声音被雨声冲刷得有些模糊,但命令的意味不容置喙。
“你来干什么?我的人呢?”苏晚没有动,她死死盯着林兆恒的方向,“我说过,让他看看自己是怎么输的!”
“你的计划,就是和他在这里同归于尽?”顾沉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尽,他俯身,半个身子探进车里,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下车,苏晚。这不是游戏。”
他的力气很大,苏晚被他强硬地从驾驶座上拽了下来。冰冷的雨水兜头浇下,她打了个寒战。
“放开我!”她挣扎着,“顾沉,你毁了我的计划!”
“你那不叫计划!”顾沉的吼声第一次带上了失控的怒意,“那叫送死!”
他把她塞进自己车的后座,砰的一声关上车门。他没有立刻上车,而是转身,隔着车的引擎盖,看向不远处的林兆恒。
林兆恒放下了挡着眼睛的手臂,脸上的从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打破了局面的阴沉。他收起伞,坐回车里,发动引擎,迅速掉头离去。
顾沉没有追,只是看着那辆车消失在雨幕尽头,然后才拉开驾驶座的门坐了进来。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呼呼声和雨点击打车窗的噼啪声。
“他跑了。”苏晚的声音没有起伏。
“他跑不掉。”顾沉发动汽车,语气恢复了平稳,“他车上的发射器,信号已经被我们锁定了。”
苏晚猛地转头看他,“你……”
“你以为,只有他会玩这种游戏?”顾沉打着方向盘,车子平稳地驶出码头,“你车顶的发射器,从你离开公寓开始,就在向我发送信号。而我的人,从林兆恒跟上你的那一刻,就已经在跟着他了。”
苏晚怔住了。原来,她以为自己是诱饵,实际上,她只是一个信号源。她以为是自己设下的陷阱,原来只是他宏大计划里,最不受控的一环。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是羞愧,是愤怒,还是被保护后的无力。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让你继续像今晚这样,一个人冲到敌人面前去?”顾沉反问,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苏晚,我不能再冒任何风险。”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苏晚沉默了。她看见雨水从他湿透的发梢滴落,划过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没入他被浸湿的衣领。他的左肩处,白色的衬衫渗出了一片暗红,在湿透的黑色西装下,并不明显,却刺痛了她的眼睛。
那是柏林。是爆炸。是替她挡下的弹片。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将视线转向窗外,可那片暗红,却在她脑海里不断扩大,最终染红了整个雨夜。
车子停在苏晚的公寓楼下。
顾沉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眉宇间是无法掩饰的倦意。
“上去吧,锁好门。”
苏晚没有动。她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走进雨里。她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座旁,拉开了车门。
“下来。”她说。
顾沉睁开眼,看着站在雨里的她。
苏晚又重复了一遍,“下来,顾沉。”
他看了她几秒,最终还是下了车。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公寓门廊。顾沉没有再往前走,他靠在门廊冰冷的墙壁下,西装上的雨水顺着裤腿,在地上积了一小滩。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握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白色。
苏晚跑上楼梯,又冲了下来。
她站在楼梯的拐角,看着他。看着他湿透的头发,苍白的嘴唇,还有他左肩上,那片在门廊灯光下清晰可见的血迹。绷带早就被雨水泡透,淡红色的血水混着雨水,正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淌。
柏林爆炸时替她挡弹的位置。
“顾沉!”
她的哭喊被门外的雨声吞没了一半,细弱得像一只猫的悲鸣。
他闻声转身,抬起头。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水珠,一眨眼,便滚落下来,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苏晚再也控制不住,她冲下最后几级台阶,扑进他的怀里。
他的身体很冷,衬衫湿透了,紧紧贴着皮肤,像一层冰。可当他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环住她时,从他身体深处传来的体温,却驱散了她整夜的寒意。
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雨水、血腥和淡淡的烟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对不起……”她的声音闷在他的怀里,“我以为……我以为我父亲的死……”
“我知道。”他打断她,手臂收得更紧,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你不用说,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