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里外的流贼中军帐内,高擎天猛地抬脚,
简易木案应声翻倒,竹制令箭哗啦散落一地。
\"都他娘给老子住口!\"
这一声炸雷般的怒吼让帐内骤然寂静。
红娘子染血的绸帕悬在半空,
黑鹞子摩挲脸上刺青的手指顿住,
就连向来跋扈的高一刀也不自觉地退了半步。
高擎天胸膛剧烈起伏,左臂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在粗布绷带上洇出一片暗红。
他环视帐内众人,每张脸上都写着不同的心思——
恐惧、犹疑、、不服、算计,唯独没有战场上该有的冷静决绝。
\"天王......\"
老酸儒颤着嗓子打破沉默,\"官军虽退,阵型未乱,恐是诱敌之计啊。\"
高擎天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仔细说。\"
老酸儒捋了捋胡须:\"依老朽看,张克军主动后撤三里休整,分明是引我们出击。
他们一人双马,来去如风。
我们若贸然追击,他们一个回马枪...\"他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放你娘的屁!\"高一刀\"铮\"地抽出砍刀,刀尖直颤,
\"老棺材瓤子就会灭自己威风!他们箭都射光了,此时不追等着被反杀?\"
黑鹞子阴恻恻插话:\"刚被揍得屁滚尿流的是谁?\"
\"你!\"高一刀刀柄捏得咯咯响,
\"老子那是中了埋伏!真要大军压上,几百骑兵算个卵!\"
铁算盘突然将黄铜算盘重重砸在案上:\"你当人人都是你这般蠢货?两条腿追四条腿?\"
转头急道:\"天王,趁他们休整赶紧撤!分批退进山区,骑兵再凶也追不上!\"
\"撤?\"
高擎天额角青筋暴起,\"十万大军一撤,立刻就是大溃败!\"
帐内再度喧哗起来。
红娘子扯着尖细的嗓音道:\"高大哥,我手下精锐折损近半,再打下去...\"
她染血的指甲掐进掌心,没再说下去。
黑鹞子也帮腔道:\"我部伤亡惨重,刘矮虎和赵铁鞭都折在阵前,连李大哥也...\"
他瞥向角落,声音戛然而止。
高擎天顺着目光看去,心头猛地一沉。
李踏天躺在临时拆下的车板上,面色灰败,胸前绷带已被血浸透,在油灯下泛着暗光。
铁算盘敏锐地捕捉到高擎天的表情变化,立刻凑上前低声道:
\"天王,李将军再不带去找正经郎中,怕是熬不过今晚啊...\"
这句话像刀子般扎进高擎天心里。
李踏天不仅是他的左膀右臂,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生死兄弟。
当年落难时,是李踏天带着他逃过衙门的追捕;
起义初期,是李踏天又替他挡了一刀。
\"天王!\"高一刀突然单膝跪地,抱拳道,
\"给我五千精锐,我必冲破敌阵!\"
高擎天恍若未闻。他蹲下身,握住李踏天冰凉的手掌——
这只手曾阵斩楚州大将,此刻却虚弱得像个垂暮老人。
帐外突然骚动起来,哭喊声与咒骂交织。
一个满脸是血的亲兵跌撞进来:\"报...后军在抢粮,说要逃命...刚斩了几个...\"
高擎天猛地起身,眼前却一阵发黑。
高强度的战斗的疲惫和精神的压力让他身体到了极限。
\"都出去。\"他突然道,声音嘶哑,\"铁算盘留下。\"
众人面面相觑,但还是陆续退出大帐。
红娘子临走时回头望了一眼,染血的帕子攥得死紧。
帐内重归寂静,高擎天颓然跌坐在木箱上,箱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老铁,\"他嗓音沙哑,\"踏天他...\"
铁算盘蹲身查看伤势,手指在李踏天胸前绷带上沾了血。
\"伤口见骨...\"他眉头紧锁,\"若星夜赶回枝江县,或许还来得及。\"
高擎天双手抱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作为主帅,此刻分兵实乃大忌会动摇军心;
但作为兄弟,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李踏天死去。
\"天王,\"
铁算盘声音更低了,\"给我二十亲兵,扮作斥候分批潜行。两个时辰必到县城。\"
\"二十人...\"高擎天喃喃道,\"会不会太显眼?\"
铁算盘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可走鹰嘴崖小道,分三批走。\"
终于,他重重地一点头:\"去吧。挑最可靠的弟兄,现在就出发。\"
铁算盘大喜:\"属下这就去安排!\"
他匆匆退出大帐,很快,外面传来挑选人马的动静。
高擎天独自站在帐中,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
他走到帐门口,掀开布帘一角。
远处三里外,张克军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而他的大营却已乱象初现。
士兵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不时有人指向铁算盘正在集结的队伍。
二十亲兵虽然不多,但在数万双惊惶的眼睛里,这就是溃逃的先兆。
\"天王!\"老酸儒踉跄奔来,衣冠不整,
\"不好了!红娘子和黑鹞子的人已经开始收拾行装了!他们说...说...\"
高擎天心头一沉:\"说什么?\"
老酸儒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铁算盘带心腹逃了!他们也不能等死...\"
高擎天如遭雷击,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怎样的错误。
二十亲兵的撤离,在士兵眼中不是护送伤员,而是主帅亲信带头逃命!
当他冲向中军鼓台时,营中已如沸水般躁动。
有人砸开粮车抢夺干粮,有人解下甲胄扔到一边。
铁算盘离去的马蹄声,此刻化作压垮军心的最后一记重锤。
高擎天知道,这支曾经横扫楚州的大军,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而他这个泥腿子出身的义军首领,
终将尝到了心软的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