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晨光像淬了盐的鞭子,
狠狠抽在南阳侯张俊泽白花花的背脊上。
他胯下的青海骢口吐白沫,
马腹剧烈起伏——
这一夜亡命奔逃,生生把匹千里驹跑成了瘸驴。
\"大、大人...\"
亲兵队正嗓子哑得像吞了炭,\"太原城南门...\"
张俊泽充耳不闻。
他肥厚的耳垂还在嗡嗡作响,
里面灌满了昨夜修罗场的惨叫。
那些红甲的东狄魔鬼从雾里扑出来时,
他正撅着屁股在帐后出恭。
现在亵衣碎成布条,
圆滚滚的肚皮上横着树枝刮出的血道子,
活像头被屠夫剥了一半的肥猪。
\"放箭!是贼人!\"
城头守军的呵斥惊得他一个激灵。
张俊泽抬头望去,
这才发现自己身边的几十人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可不就像伙流寇?
\"瞎了你们的狗眼!\"
亲兵队长扯着染血的京营腰牌狂吼。
城下这群溃兵确实比叫花子还惨:
陆兵像破麻袋似的横捆在马背上,
肩头两支雕翎箭随着马步晃动,
鲜血在马腹凝成紫黑的冰碴。
幸存的晋州骑兵光着脚板,
在晨霜覆盖的石板上踩出带血的脚印。
\"开门!
老子是南阳侯!\"
张俊泽一鞭子抽在城门上。
当门缝刚裂开道阴影,
这位往日最重仪态的勋贵就佝偻着腰钻了进去,
活像只被狼群追红眼的肥兔子。
张俊泽滚圆的肚皮随着喘息剧烈起伏,
冷汗把亵衣浸得透湿。
他现在急需找个能扛事的——那可是百万两雪花银啊!
这口黑锅要是全扣在他这身肥肉上,掏空家底都不够啊。
巡抚衙门里,陆兵的血在青砖上拖出长长一道红痕。
郎中剪断箭杆的\"咔嚓\"声里,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的嘴唇已经白得像宣纸。
\"所以——\"
徐高岑突然暴起,官窑青瓷盏在他脚边炸开;
\"你们不知道多少东狄鞑子把银子劫了?!\"
满堂官员齐刷刷后退半步,仿佛那飞溅的瓷片是索命符。
\"徐大人明鉴啊!\"
张俊泽急得直搓手,
活像只被架在火上烤的肥猪,\"天太黑!只知道那伙鞑子定是往东...\"
\"东?!\"
徐高岑突然脸色煞白,
茶渍顺着官服下摆滴落。
他猛地揪住张俊泽的衣领:\"太行的关隘失守了?!\"
声音陡然拔高:\"东狄人到底来了多少?
这是要声东击西还是...\"
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但所有人都读懂了那个可怕的猜想——
莫非鞑子悄悄拿下关隘要趁乱直取太原?
不对啊,没收到消息鞑子有大规模调动,就真定府几千鞑子兵敢打太原?
他们团长叫李云龙吗?
\"哟,诸位大人这是怎么了?\"
一道洪钟般的声音炸响大堂。
只见太原总督廉山龙行虎步踏入厅中,
满头银丝束在鎏金冠里,
腰间玉带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身后跟着的廉国忠更是铠甲未卸——
这父子俩哪像是来议事的?分明是来看戏的!
\"昨儿个不还欢天喜地分银子吗?\"
廉山直接坐到主位一点面子不给,\"怎么今儿个都跟死了亲爹似的?啊?\"
张俊泽肥硕的身躯往后缩了缩。
他特意绕过总督来找巡抚,
就是因为当初山西这帮文官把他这个南阳侯推出来跟廉山打擂台。
那会儿他想着反正捞完钱就回京城,
收了文官两万两日升昌的银票就跟廉山\"和光同尘\"——
谁料这老匹夫直接一刀劈了桌角,撂下句\"老子不管护送\"就甩手走人。
那240万两抄家银,地方截留一半有120万两本该分给廉山48万两现银;
结果晋州士绅交上来10万两加10万石掺沙陈粮;
六万晋州军分下来,当兵的能领到一两都是祖坟冒青烟。
\"呵!\"
廉山突然踹翻一张太师椅,\"现在知道找本督了?
当初分银子的时候,
怎么没人记得太原还有六万把刀要吃饭?!\"
廉山大马金刀坐在主座,
指节有节奏地敲击着檀木案几。
名义上他节制晋州六万大军,
可真正能如臂使指的,不过三万嫡系精锐。
其余那些?呵,不是被收买,就是饿得拿不动刀的叫花子兵。
\"廉大人!
您可算来了!\"
徐高岑急得直搓手,官帽都歪了,\"快派兵追缴啊!\"
布政使郑元吉也凑上来,
山羊胡一抖一抖:\"东狄人都摸到太原城下了,怕是太行山关隘...\"
\"慌什么。\"
廉山慢条斯理抿了口茶,茶盏底在案几上磕出清脆声响。
他今晨看到狼烟时也惊出一身冷汗,
待看到各处发回的信号只有千余骑,反倒笑了——
这点人马,分明是冲着银子来的。
既然不是大军压境...
那就可以谈条件了。
十年前他带着四个儿子北伐,如今祠堂里摆着三块灵位。
弟弟廉海也是只活下来一个女儿。
朝廷呢?
朝廷就派来巡抚徐高岑和布政使郑元吉收回,
慢慢收回了他的税权,克扣军饷...
\"诸位大人。\"
廉山突然咧嘴一笑,
\"追缴东狄人可以,不过...\"
他指尖搓了搓,意思开个价吧。
徐高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才撕破脸没两天,现在却要低声下气求人。
他颤巍巍伸出三根手指:\"三...三万两开拔费...\"
\"放你娘的屁!\"
廉山一脚踹翻太师椅,\"十万两!少一个子儿,
老子就在太原城头看热闹!\"
他狞笑着拍了拍腰间佩刀:
\"本将的职责是守土安民,可没义务替诸位擦屁股!\"
廉山摸着手腕上的箭疤,
想起当年在战场上饿着肚子杀敌的日子。
如今坐到位极人臣才明白,一腔热血喂不饱几万张嘴。
既然他们这些丘八在大人眼里,不打仗碍眼,那就别怪他...
\"成...成交!\"
徐高岑咬得后槽牙咯吱响。
廉山这才满意地点头,
转头对儿子喝道:
\"国忠!带太原府驻守的四千骑兵,
持我手令调集沿途守军!
记住——\"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想开溜的张俊泽:\"务必'请'南阳侯同去!\"
待众人离去,廉山望着窗外飘落的杏花,
突然自嘲一笑。
这些年别的本事没长进,
甩锅倒是一学一个准——
谁知道敌人有没有接应;
万一追不回银子,这口黑锅可得有人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