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仪萱在家中坐立不安地等了一天,也没等来刑狱司的衙差。
遣人一打听,方知骆仪菀把设计戚氏之事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她略一寻思便明白了。
骆仪菀是见自己背上了人命,横竖都落不了好,索性卖她一个人情,好让她日后帮忙看顾一下她儿子。
她长吁了一口气。
看向大理寺所在方位,喃喃自语:“六姐你放心,我会常去看宝儿的。”
刚念完,下人来传话:“小姐,老爷请您去他书房一趟。”
骆仪萱心中一跳。
父亲定是六姐的事找她。
她定了定神,回房上了点妆,又抱了个鱼缸,方去外书房。
见着自己父亲后,她把鱼缸放到书案上,盈盈笑道:“爹,您找我?我刚好新得了一条鹤顶红,想送来给您。”
她说鹤顶红便是鱼缸里那条身子银白、头顶高耸着一个红色肉瘤的金鱼。
承恩侯素喜金鱼,府里各个品种的金鱼都有,但肉瘤如此方正,颜色如此鲜红的鹤顶红,还是第一次见。
心里火气再大,看到这鱼,也消了不少。
“打哪得来的?”
他盯着水中翩然若仙的金鱼问道。
“奇物阁送来的。”骆仪萱回道,“我先前叮嘱过他们,若是有好看的鹤顶红,便给我送来。”
承恩侯冷嘲了一声:“你六姐一家都被你害得家破人亡了,你倒是有闲情逸致。”
骆仪萱一双杏眸立刻噙满泪水。
“爹,女儿只是想早日达成您的心愿,才会联合六姐出此计策,哪里知道会出这样的差错,害得六姐……”
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
承恩侯见她眼眶红红的,像是哭了大半天,心中火气熄灭了大半。
他长叹了口气,“你素来聪慧,怎么就捅出这么大篓子?”
若没有这场事故,仪菀还安安稳稳地做着世子夫人,尚国公府还是他们承恩侯府的最强助力。
如今一切都成了空。
骆仪萱哽咽道:“女儿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恨不得把命赔给六姐,可亲恩未报,如何敢毁损这一身血肉?只望日后能有机会,弥补一二。”
“罢了,事已至此。”承恩侯摆了摆手,“你回去好好反思,切勿再行差踏错。”
骆仪萱乖顺点头:“女儿定引以为戒。”
她走后,承恩侯看了会金鱼,将自己长子唤了过来。
“联姻这条路怕是走不通,我们须得早做打算。”
尚国公府门口,五花喝停大奔,冯清岁问坐在她对面的申氏:“你有何打算?”
纪长卿以庶子袭爵不合规制为名,削了尚国公府的爵位,尚至淳儿子尚宝和尚国公其他庶子,都无权继承爵位。
眼下连尚国公的丧事都顾不上办,忙着分家争家产。
申氏虽是长房大夫人,但膝下无子,怕是争也争不了多少。
“多谢您为我伸冤。”申氏感激道,“我不打算留在国公府,准备搬到郊外别庄去,潜心培育茶花。”
冯清岁轻笑:“这样也好。”
申氏和她道了别,下车回府。
她院里的人先前已被放了回府,这两年她疯疯癫癫,还能维持人样,多亏她们的悉心照顾。
因而她取出卖身契,先问了她们的意愿。
“国公府快散了,你们若是想谋其他去路,就将卖身契领回去,若想继续跟着我,就随我去别庄养花。”
丫鬟媳妇们彼此对视了一眼,齐声道:“我们跟着夫人。”
申氏便将卖身契收了起来,而后指挥府里下人搭灵堂,为尚国公和自己儿子办了丧事。
丧事办完后,她将长房的院落让了出来,换成郊外的田庄和山地。
随后带着丈夫搜罗回府的茶花,住到了别庄。
此后她培育出了许多新品种茶花,还编纂了茶花花谱,写了多本茶花培育书籍,这些书深受世人欢迎,流传到了后世。
后世之人称她为“莳茶圣手”。
冯清岁为了此案熬了个通宵,歇了一日方回防疫司当差。
纪长卿特地做了好菜犒劳她和五花。
他提了两个食盒过来,一个给她,一个给五花。
冯清岁打开自己那份食盒,猝不及防被浓郁的香辣味呛了一下。
“这是……辣子鸡?”
她看着食盒里红艳艳、油汪汪的一大盘炒鸡问道。
纪长卿点头:“用糍粑辣椒炒出来的辣子鸡,你尝尝喜不喜欢。”
冯清岁光是闻着香味就胃口大开,把菜从食盒端出来后,便拿起筷子开动。
鸡肉软、糯、香、辣,外酥里嫩,辣中带麻,肉的鲜香被激发得淋漓尽致,越嚼越好吃。
超级下饭。
“真好吃。”
冯清岁夸了句便埋头大吃。
纪长卿噙着笑看了会方拿起筷子,陪她一块用膳。
五花不想打扰他们俩吃饭,自个拎着食盒到了外间,打开一看,除了辣子鸡还有一大碗她最爱的红烧肉!
眼睛顿时笑得眯成一条缝。
不成想,刚要开动,门外有人喊道:“花花,你在吗?”
她脱口而出:“不在。”
门外之人:“……”
华宁提着个食盒走进来,“花花,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肉。”
五花拧眉:“四爷怎么把你放出来了?”
华宁:“……”
“我帮他做了几天译人,谈下了一桩大买卖,他给我放了半日假,我就来找你了。”
说完把食盒放到桌上,见桌上也有红烧肉,笑道:“这可真巧。”
五花下意识把盘子往自己身前推了推。
“没你的份。”
华宁:“……”
她是来送菜的,又不是来抢菜的!
打开自己的食盒后,她端出一碗红烧肉。
“我哥的手艺太难复刻了,我只做出了七八分的味道,不知你闻了能不能想起点什么。”
五花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怪味。
“这肉,能吃?”
她惊愕道。
“你该不会想毒死我吧?”
华宁:“……”
她气得从食盒底层拿出一双自己带来的筷子,往口中塞了一口肉,随便嚼了两下就咽下去。
五花见她咽得艰难,好心给她倒了一杯茶。
“虽然浪费可耻,不过这么难吃的肉还是别吃了,免得得不偿失。”
华宁就着茶水把那块肉压下去,道:“这可是你最爱的绝味红烧肉,我哥每次做,你都能吃光。”
五花:“……”
原来她以前,过得比她想的还要苦……
先前她吃红烧肉总觉得不是那个味儿,想找绝味红烧肉来着,如今闻到这“绝味”,才知什么叫“相见不如怀念”。
“我应该不是你要找的花花。”
她认真道。
“这个味道的红烧肉,我一口都吃不下。”
华宁:“……”
难道花花失忆后,味蕾记忆也失去了?
这不对呀,不是相传有人被拐卖多年后,凭着味蕾记忆找回家乡,找到亲人吗?
哥哥做的红烧肉味道,天下独一无二,花花吃过那么多次,肯定记忆深刻,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她兀自苦恼。
五花怕再和她说下去,菜就要凉了,便懒得管她,举筷开动。
红烧肉真好吃,肥而不腻,香甜松软,一入口就化开了。
辣子鸡也好吃,皮糯肉香,鲜香爽辣,越吃越过瘾。
青菜也超绝,清甜爽口,脆嫩鲜香。
就冲王爷这手艺,她也要一辈子跟着岁岁,哪也不去。
华宁是吃了饭才过来的,闻到她这饭菜味道,感觉自己又饿了,猛咽口水。
吞咽声并不大,但还是被五花听见了。
五花筷子一顿,迟疑了片刻,放下筷子,把华宁手里的筷子拿过来,夹了块最小的红烧肉给她。
“尝尝真正的绝味吧。”
她怜悯道。
这人这么瘦,估计平日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
华宁:“……”
花花果然变了,以前明明很大方的。
她本想拒绝,但还是忍不住好奇这肉到底有多好吃,才会让花花只肯分她这么一点点,终究接了过去。
不知是刚吃了难吃得要死的怪味红烧肉的缘故,还是这一小块红烧肉太过美味的缘故,肉一入口,她就觉得前半辈子白活了。
这红烧肉简直无与伦比!
吃完后,她的食欲变得比先前还要凶残。
五花瞥见她饿狼似的眼神,顾不上细细品味,风卷残云般,把剩下的肉菜一扫而空。
华宁:“……”
“你这红烧肉是宗府的厨子做的吗?”她忍不住问道,“还是外头的酒楼买的。”
五花揩完嘴巴方道:“都不是,你别肖想了,这不是银子能买到的。”
华宁:“……”
她吸了吸鼻子,闻到里间也传来辣子鸡和红烧肉的味道。
略一寻思,问道:“冯夫人需要译人吗?不用给我报酬,给我一碗红烧肉便好。”
五花挑眉:“你都会什么语?”
华宁道:“我会八国语言,西戎语、大熙语、安斯语、安南语、爪哇语……”
五花:“……”
那还真是稀缺人才。
摄政王说不定用得上。
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拿红烧肉来聘。
“回头我帮你问一下。”她回道,“不过你还得给四爷做译人吧?”
宗四爷受她连累,差点丢了一条命,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以他的奸商,不,商人本性,起码也要狠狠敲上一笔,才会善罢甘休。
华宁点头:“我暂时留在他那里。”
说完一脸惆怅。
人情债不好还,命债就更不好还了。
她欠宗鹤白的命债,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还上。
早知当时跟着她的是刺客,她就不往茶楼雅间躲了。
五花颔首,道:“我还有事要忙,不和你聊了。”
说完把餐碗筷子收到食盒里,提起食盒往外走,准备去膳堂清洗。
华宁把那碗怪味红烧肉收回食盒,跟着她出去。
两人在门外分别。
五花若有所感,朝远处一棵大树看了眼,见鸟儿在树梢飞来跃去,便又收回目光。
直到她走进膳堂,藏在树冠里的人才松了口气。
而后悄无声息地从树梢掠入一旁敞开着窗户的旅馆房间。
一刻钟后,窗口飞出一只白鸽。
白鸽朝着西边振翅直飞,身影渐渐消失在天际。
屋内,冯清岁一顿饭吃完,被辣出一脸汗。
她拿帕子拭汗时,纪长卿看着她分外娇艳的脸色,心跳倏然加速,视线像是黏在她的樱唇上,怎么也挪不开。
直到冯清岁伸手戳他额头,才回过神来。
“在打什么坏主意?”
冯清岁托腮问他。
纪长卿下意识否认:“没有。只是在想给骆家什么教训好。”
骆仪萱和骆仪菀联手设计他母亲,虽然骆仪菀把她摘了出来,他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和她身后的骆家。
冯清岁:“……”
本来想给他一点奖励,他自个转移话题,那便算了。
“先帝不是每年都会赐骆家盐引,由内务府代持,给他们分红?”
她笑道。
“如今先帝不在,这个恩荫可以取消了。”
纪长卿勾唇:“你倒是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他也正打算断了承恩侯府的盐引。
冯清岁白了他一眼。
若真想到一块去,就不会煞风情地讨论骆家了。
不过她不打算提醒这人。
把碗筷收到食盒后,她开口撵人:“我要午休了,你起得那么早,午间最好也休憩一下。”
纪长卿还想多待会。
但见她一脸不想说话的表情,想是困了,点头道:“好。”
他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防疫司。
大熙的盐引一贯在每年二月由户部盐铁司核定总额,而后按产盐区分配,盐商需取得特许资格,才能按份额领取盐引。
至于皇帝为弥补爵高禄薄的勋贵的盐引,也会在盐铁司核定后,下诏赏赐。
承恩侯府每年的收入大头,便来自受赏的盐引。
先帝驾崩,纪长卿扶持幼帝上位后,承恩侯便一直担心盐引的事,日盼夜盼,只盼诏令早日下来。
不曾想,盼来的却是言官谏言“外戚食盐利,坏祖宗法”,纪长卿称其言之有理,取消了承恩侯府的盐引赏赐。
承恩侯不甘心,进宫找太皇太后,道:“盐利乃是先帝为奉养您而赏赐侯府的,摄政王怎能擅自取消?”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你们打戚氏主意的时候,有想过她是摄政王奉养的吗?”
承恩侯:“……”
“你们既然敢动人家母亲,就要有被报复的心理准备。”
太后淡淡道。
“哀家能做什么?你今日以奉养哀家的名义要求他授赏,明日哀家说不定就要去见先帝了。”
承恩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