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岚岛有专门处理祭祀烧纸的地方。
那是一片靠海的空地，用半人高的水泥墙围着，里面砌了几个大焚烧炉。
海风吹过，带来咸腥的水汽，也卷起炉子里残留的灰烬。
叶月把车停在远处，拎着那个装满污秽床单的大垃圾袋走过去。
她从车里拿出一大叠黄色的纸元宝，一股脑地塞进袋子里，把那些脏污的布料盖得严严实实。
她把整袋东西扔进一个还带着余温的炉子，划着了火柴。
火苗舔上纸钱，很快燃起，然后蔓延到下面的布料上。
一股混杂着焦糊和腥臭的怪味飘散开，被海风迅速吹散。
叶月面无表情地看着炉子里翻腾的火焰，直到里面的东西都化为焦黑的灰烬，她才转身离开。
不远处，一个穿着沙滩裙，戴着宽檐帽的女人正舔着一根彩虹色的棒棒糖。
她看着叶月上车，看着那辆车汇入车流。
塔利亚歪了歪头。
元梓雯的母亲？
这个时间，五一假期，跑来这里烧东西。
有点意思。
她又打量了一下叶月离去的方向，那身段和气质，保养得真不错。
要把她变成皮吗？
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当元梓雯的长辈了。
塔利亚的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又被她自己否决了。
她晃了晃脑袋，咬碎了嘴里的糖块，转身朝另一边的冷饮店走去。
还是先玩自己的吧。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保姆车正平稳地行驶在榕水的市区高架上。
云雪儿靠在后座，闭着眼睛，脑子里却不断回响着元梓雯发来的那些文字。
她睁开眼，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
忒尔克西诺厄。
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将她从绝望深渊里拉出来，给了她“云雪儿”这个新生的人。
可她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车子驶入一个僻静的工业园区，在一栋毫不起眼的灰色建筑前停下。
云雪儿整理了一下衣服，推门下车。
门口没有守卫，只有冰冷的电子锁。
她将手掌贴在识别器上，门无声地滑开。
里面是一条泛着金属冷光的长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不知名化学试剂混合的味道。
她熟门熟路地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实验室门口，再次验证了身份。
门开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背对着门口的身影正站在实验台前，操作着一台复杂的仪器。
“等我一下。”
那个身影没有回头，声音听不出男女。
几分钟后，仪器发出一声轻响，停止了运转。
那人走进屋子里，随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一张皮。
那是一张年轻女孩的皮，看样子不过二十出头。
她熟练地将皮从背后展开，像穿外套一样套在自己身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到半分钟，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普通女孩出现在云雪儿面前，她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冲云雪儿笑了笑。
“阿俄伊德，你来啦。”
“忒尔克西诺厄。”云雪儿点了点头。
“找我什么事？”忒尔克西诺厄走到旁边的休息区，给自己倒了杯水。
云雪儿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递了过去。
“我下次巡演的计划，你看看。”
忒尔克西诺厄接过平板，随意滑动着。
“这些都是我演唱会的赞助商，还有一些粉丝会的成员。”云雪儿指着屏幕上的名单，“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家的孩子。演唱会结束后，她们通常会要求单独见面合影。”
她顿了顿，继续开口。
“我的休息室不大，安保也有限。她们不会带太多保镖进来，这是个好机会。”
忒尔克西诺厄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计划不错。”她把平板还给云雪儿，“想法很好。但是，组织现在人手不足，你也清楚，我们才刚起步，很多事情都缺人。”
“我知道。”云雪儿收回平板，“所以我只是提供一个思路。”
忒尔克西诺厄走到角落的冰箱，从里面拿出两个便当盒。
“吃了么？”
“还没。”
“一起吃点。”她把其中一盒递给云雪儿，自己打开另一盒，用一次性筷子扒拉着里面的饭菜。
云雪儿也打开了便当。
是附近快餐店最常见的菜色，青椒肉丝和番茄炒蛋。
实验室里一时间只剩下两人咀嚼食物的细微声响。
“最近……有什么新的研究成果吗？”云雪儿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忒尔克西诺厄用一次性筷子戳了戳饭盒里的青椒肉丝。
“新的成果？”她把一块肉丝送进嘴里，咀嚼了几下才开口，“算不上，只是对以前的技术做了一点优化。”
云雪儿没有接话，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那份。
“你想看？”忒尔克西诺厄问。
云雪儿放下筷子，点了点头。
忒尔克西诺厄三两口扒完剩下的饭，把便当盒扔进垃圾桶，带着云雪儿走向实验室的另一侧。
那里排列着几个透明的圆柱形培养仓，里面浸泡着一张张完整的人皮。
“这些都是复制品。”忒尔克西诺厄指着其中一个培养仓，“以前的复制皮，和真人变成的皮一样，侵蚀宿主需要很长时间，一个月左右。”
她走到一个控制台前，调出了几组数据。
“用活化试剂可以加速，但速度不可控，很容易出问题，就像你们之前遇到的那个。”
忒尔克西诺厄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
“现在，我可以在制造皮的阶段，就向皮内植入定量的延时试剂。通过调整活化因子的配比，我可以随意控制侵蚀融合需要的时间。一天，一周，或者一个月，精确到小时。”
她转过身，看着云雪儿。
“这样一来，‘意外’就会变得更可控。”
“这简直是……”云雪儿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叹，“这是革命性的技术。”
“还行吧。”忒尔克西诺厄对这种吹捧很受用，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
她没有再透露更多的细节。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角落突然响起尖锐的警报声，红色的警示灯开始闪烁。
“操。”忒尔克西诺厄低声骂了一句，快步走向警报源头的一个隔离间。
“b-7区的抑制液浓度低于安全阈值了，你在这等我。”她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刷开隔离间的门走了进去。
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合上，警报声被隔绝了大半。
实验室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培养仓里细微的气泡声。
云雪儿一个人站在原地。
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转向忒尔克西诺厄刚才吃饭的桌子。
那上面，还放着几份摊开的实验记录报告。纸张的边缘有些卷曲，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数据。
只要走过去，翻开，也许就能找到关于“秦菲菲”的线索。
她站着没动。
几秒钟后，她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她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靠在旁边的实验台上，低头刷起了社交媒体。
隔离间旁的一个小操作室里，忒尔克西诺厄并没有去处理什么抑制液。
她正站在一面单向玻璃后，看着外面监控屏幕上的画面。
屏幕里，云雪儿正百无聊赖地滑动着手机，时不时还对着屏幕笑一下，完全没有要靠近实验报告的意思。
忒尔克西诺厄喃喃自语。
“是我太多疑了么？”
平心而论，她很信任阿俄伊德。毕竟，是她给了这个女孩新生。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次的试探，让她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放下了。
她关掉监控，整理了一下白大褂，推门走了出去。
“解决了，一个小故障。”她走到云雪儿身边，语气轻松。
“那就好。”云雪儿收起手机，“那我先走了，巡演的事情还要准备。”
“嗯。”
云雪儿和她简单告别，转身离开了实验室。
回到保姆车上，她立刻将刚才获取的信息，用加密的方式同步给了元梓雯。
信息很短。
【忒尔克西诺厄研究出了新的复制皮技术，可以预先设定和宿主的融合时间。】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我没能找到关于秦菲菲的资料，她的防备心很重。】
发完消息，云雪儿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她已经尽力了。
另一边，海边的别墅里。
元梓雯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点开信息，快速浏览了一遍。
【梓雯：谢谢你，雪儿。这些信息很重要。】
元梓雯回完消息，把手机放到一边。
她总觉得，自己肯定忽略了某个关键的环节。
秦菲菲的融合速度，李若蘅的提醒，还有云雪儿带来的新情报。
这些线索在她脑子里盘旋，却怎么也串不起来。
到底是什么呢？那个被遗漏的，最关键的一环。
夜深了。
别墅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不知疲倦的海浪声，一阵一阵，拍打着沙滩，也拍打着人的神经。
姜原雅和元泠早就累得回房睡了，李若蘅也打着哈欠道了晚安。
叶月烧完东西回来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元梓雯一眼，也回了自己房间。
客厅里只剩下元梓雯一个人。
她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铺了一层冷霜。
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和云雪儿的聊天记录上。
元梓雯闭上眼睛，将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海浪声渐渐远去。
客厅的轮廓在黑暗中模糊、消散。
她试着让自己放空，然后，在脑海里构建出一个纯白的实验室。
从现在开始，她不是元梓雯。
……
我是忒尔克西诺厄。
我站在巨大的单向玻璃前，看着培养仓里那个完美的造物。
秦菲菲。
她不是简单的皮，她是艺术品。皮囊之下，活化的触手与她自身的组织形成了完美的共生循环。她是我所有研究的巅峰。
这么有价值的试验品，我怎么可能放她离开实验室？
让她去正常生活？让她去接触那个叫周晓的朋友？
荒谬。
我会用一张复制皮，制造一个完美的“秦菲菲”去过她的人生，而真正的她，会永远留在这里，作为最珍贵的数据源。
所以，她不可能在外面。
除非……
元梓雯的思绪猛地一转。
除非，她逃了。
……
深夜。
刺耳的警报声划破了实验室的宁静。
红灯疯狂闪烁，照亮我惊醒的脸。
我冲出休息室，白大褂都来不及穿好。
当我赶到时，只看到破碎的玻璃和一地狼藉的营养液。
她不见了。
我的艺术品，逃走了。
怒火在我胸中燃烧。
现在去秦家把她抓回来？不行。秦家的安保很严密，硬闯只会暴露我自己。
必须想办法，把她骗出来。
然后，回收。
……
画面再次切换。
在某个地方，秦菲菲安静地躺在床上，被强效镇定剂麻痹了全身。
我成功了。
我看着她，就像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现在，只需要把她带回我的实验室……
我伸出手，准备检查她皮下的触手状态。
然而，当我从背后解开那张皮，看到的，却不是熟悉的组织结构。
是一个男人。
一个陌生的，昏睡过去的男人，蜷缩在我完美的艺术品里。
我愣住了。
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皮给一个男人穿？
无数种猜测闪过我的脑海，但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现在该怎么办？
杀了这个男人？太麻烦，处理尸体会留下痕迹。
把他和皮一起销毁？不行，这张皮太珍贵了。
把他剥出来，让他滚蛋？更不行，他会把看到的一切都说出去。
我的视线在男人和那张触手皮之间来回移动。
一个计划，一个完美的、一石二鸟的计划，在我脑中迅速成型。
我笑了。
我为什么要把他剥出来呢？
我走到旁边的冷藏柜，取出一张备用的复制皮。
也是秦菲菲的脸。
只不过，这张是普通的复制品，里面没有那些复杂的触手结构。
然后，我拿出一支最新调配的延时试剂。
只要将它注入这张复制皮，再让这个男人穿上……
我甚至可以精确地设定融合时间，比如，十四天。
十四天后，这张复制皮会与他彻底融合。
他的意识，他的记忆，他作为男人的过往，都会被皮囊自带的数据彻底覆盖。
他会以为自己就是“秦菲菲”。
一个因为某些原因，脱不下这张皮的可怜女孩。
而我，就能拿回我那件真正的艺术品。
至于这个男人……他会成为最好的障眼法，替我吸引所有可能的视线。
完美。
……
“呼——”
元梓雯猛地睁开眼睛，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大口地喘着气。
窗外的海浪声重新涌入耳朵。
月光依旧冰冷。
她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
原来是这样。
她终于明白了。
现在外面的那个“秦菲菲”，根本就不是原本那个怪物秦菲菲和那个男人融合的产物。
她是那个男人，穿上了一张被忒尔克西诺厄动过手脚的、秦菲菲的复制皮！
真正的“怪物秦菲菲”，那张皮下满是触手的皮，早就被忒尔克西诺厄回收了！
所以融合才会那么快！因为忒尔克西诺厄设定好了时间！
所以那个男人原本的记忆才会消失得那么快！因为复制皮的作用就是数据覆盖！
一切都说得通了。
所有的疑点，在这一刻被全部串联起来，形成了一条完整而冰冷的逻辑链。
忒尔克西诺厄……
元梓雯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拿起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
她没有犹豫，直接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梓雯：我知道秦菲菲是怎么回事了。】
【梓雯：我们所有人都被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