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习习，吹散了餐厅里的酒意。
江昙漪扶着陈佩佩走出电梯，陈佩佩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她身上，陈佩佩的脑袋在江昙漪的颈窝里蹭了蹭，声音含糊不清的呢喃着：“姐姐……”
“嗯，我在。”
江昙漪应着，帮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报出自己公寓的地址后，车子平稳地汇入了城市的车流。
靠着车窗，江昙漪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心里那块巨石总算落了地。
元泠的办法似乎真的有用，这样很好。
她会当一个好姐姐，慢慢把这段扭曲的关系引回正轨。
“姐姐，我们到了吗？”陈佩佩动了动。
“快了，再睡会儿吧。”
江昙漪轻轻拍着她的背，陈佩佩似乎也很享受。
公寓门被打开，江昙漪开了灯，扶着陈佩佩走到沙发边坐下。
“你先坐着，我去给你倒杯水。”
“嗯。”
陈佩佩乖巧地点头，看着江昙漪走进厨房。
江昙漪端着水杯出来，就看到陈佩佩已经自己脱了鞋，赤着脚踩在地板上。
“怎么不穿拖鞋，地上凉。”
江昙漪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女士拖鞋，放到她脚边。
“姐姐，我帮你拿。”
陈佩佩穿上昙漪给的拖鞋，接过江昙漪手里的水杯，又伸手去接她的包。
“我自己来就行。”
“我们是姐妹嘛，我照顾姐姐是应该的。”
江昙漪拗不过她，只好由着她去。
看着陈佩佩忙前忙后地帮自己挂好外套，放好包，江昙漪心里那点愧疚又冒了出来。
她以前，确实做得太过分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元泠发来的信息。
【怎么样了？人还活着吗？】
江昙漪拿起手机，刚要回复，一只手就伸了过来，脑袋也凑到她旁边。
“是昙漪姐的叶姐姐吗？”
陈佩佩的脸离得很近，呼吸都喷在了江昙漪的耳廓上。
“不是。”
江昙漪下意识地把手机往回收了收。
陈佩佩的动作顿住了。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声音也低了下去。
“姐姐……你还是不相信我吗？”
“我没有。”江昙漪立刻解释，“这是下意识的动作，抱歉，想看可以看的。”
“没关系。”
陈佩佩直起身，退后了一步，重新挂上那副乖巧的笑容。
“姐姐和朋友聊天吧，我去洗澡。”
她说完，转身就进了浴室。
看着她的背影，江昙漪反倒松了口气。
她不怕陈佩佩闹脾气，甚至不怕她这样小小的试探。
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如果她什么都表现不出来，那才可怕。
江昙漪给元泠回了条信息。
【解决了，她答应做我妹妹了。今晚住我这儿。】
元泠的消息几乎是秒回。
【卧槽？你还真敢让她住你家？姐们儿你心真大。】
江昙漪看着屏幕，笑了笑。
【放心，她现在很正常。】
她放下手机，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全新的睡衣，敲了敲浴室的门。
“佩佩，睡衣我放门口了。”
“好的，谢谢姐姐。”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等江昙漪洗漱完出来，陈佩佩已经吹干了头发，正坐在床边等她。
她穿着江昙漪的睡衣，稍微有些宽大，更显得她整个人娇小可人。
“姐姐，我睡哪边？”
“你睡里面吧，靠墙有安全感。”
“好。”
陈佩佩听话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江昙漪关掉大灯，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她在床的另一侧躺下，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晚安，佩佩。”
“晚安，姐姐。”
江昙漪闭上眼睛，今天从东岚岛赶回来，又喝了酒，疲惫感很快涌了上来。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身边的热源在靠近。
一具温软的身体贴上了她的后背，然后一双手臂环住了她的腰。
江昙漪的睡意瞬间跑了一半。
她身体僵住了。
“佩佩？”
“姐姐，我有点害怕，今天……你拒绝我的时候，我真的好难过。我怕你不要我了。”
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我怕我睡着了，明天醒过来，姐姐就不见了。”
江昙漪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她转过身，对上陈佩佩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傻瓜，我怎么会不要你。”
她抬起手，有些笨拙地拍了拍陈佩佩的后背。
“我们是姐妹了，我不会走的。”
“真的吗？”
“真的。”
“那……姐姐能抱抱我吗？就像现在这样。”陈佩佩往她怀里缩了缩，“我一个人睡习惯了，突然两个人，有点不适应。”
这个理由很蹩脚。
但江昙漪没有拆穿。
“好。”
她伸出手，回抱住陈佩佩。
女孩的身体很瘦，抱着有些硌人。
“睡吧。”江昙漪轻声说。
“嗯。”
陈佩佩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动了。
陈佩佩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怀里的温软躯体不知何时变得安静下来，呼吸平稳。
江昙漪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开，疲惫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也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
江昙漪的意识从黑暗中浮起。
她想睁开眼睛，眼皮却重得抬不起来。
身体不属于自己。
每一寸肌肉都沉重，连动一下指尖都做不到。
鬼压床？
不对。
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
很淡，却无孔不入，钻进江昙漪的每一个毛孔。
她躺在床上。
自己的公寓，自己的床。
门被推开，陈佩佩端着一盆温水走进来，毛巾搭在盆沿。
她把水盆放在床头柜上，拧干毛巾，动作轻柔地擦拭着江昙漪的脸颊和脖颈。
“昙漪姐，感觉怎么样？酒劲消退了吗？”
江昙漪的大脑终于清明，全都是陷阱。
她因为愧疚，亲手把自己送进了陈佩佩的屠宰场。
她的嘴唇动了动，用尽力气喊出了面前女孩的名字：“佩佩。”
“嗯，我在这里。”
陈佩佩停下手里的动作，俯下身，把耳朵凑到她嘴边。
“是我不对。”
江昙漪的呼吸有些乱，她用尽力气，才把一句话说完整。
“我确实……忽视了你的感受。”
她闭上眼睛，过去那些画面在脑子里闪回。
自己对所有人都温和有礼，却唯独一直在利用这个跟在身后的女孩。
也正是因此，她才掉入了这家伙的陷阱。
自己确实对不起佩佩。
“所以……”
她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乞求。
“能不能……把我的身体恢复掉。”
陈佩佩直起身子。
她没有立刻回答。
她把毛巾重新放回水里，慢条斯理地清洗着，水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昙漪姐，你知道吗？”
她背对着江昙漪，声音轻快。
“我以前总是在想，怎么样才能让你只看着我一个人。”
“我试过很多办法。”
她拧干毛巾，搭在盆沿，然后转过身。
“我学你喜欢的穿衣风格，看你喜欢的书，喝你喜欢的茶。”
“可你的身边总是有那么多人。”
“叶月，元梓雯……还有工作室那些人。”
“你对每个人都那么好，好到我觉得，我和她们没有任何区别。”
陈佩佩走到床边，坐下。
她伸出手，轻轻整理着江昙漪额前的碎发，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昨晚，你跟我说，要当我的亲姐姐。”
“我真的好开心。”
“真的。”
她的手指滑过江昙漪的眉眼，鼻梁，最后停留在她的嘴唇上。
“可是，姐姐还是会交男朋友，会结婚，会有自己的家庭。”
“到时候，我这个妹妹，又算什么呢？”
“我不想再等了。”
“不好意思，昙漪姐。”
“我真的……真的等不及了。”
她一步步走到床边，俯下身，几乎贴在了江昙漪的脸上。
温热的气息喷在江昙漪冰冷的皮肤上。
“现在。”
陈佩佩的笑容扩大，那份甜美里渗出了某种危险而狂热的东西。
“现在就让我穿上你。”
“我们永久地，融为一体吧。”
话音落下，陈佩佩从她的包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里面静静躺着一支注射器，针管里是幽蓝色的液体。
江昙漪的大脑一片空白。
阿尔法试剂。
怎么会？
佩佩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问她：
“佩佩……你……这个东西，是哪里来的？”
陈佩佩正用酒精棉擦拭着针头，听到她的声音，动作停了一下。
她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姐姐，你认得这个东西啊？”
江昙漪的心脏疯狂地往下坠。
完了。
千算万算，没算到陈佩佩手里有这个。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必须阻止她。
“佩佩，听我说，这个东西很危险，你不能用！”
“哦？危险？”陈佩佩歪了歪头，“有多危险呢？”
“它……它有很多副作用！”江昙漪开始胡乱编造，“它会破坏你的身体，会让你的皮肤溃烂，你的内脏会衰竭……你会被折磨得很惨！”
陈佩佩安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她甚至还笑了笑。
“姐姐，你不乖哦。”
她放下注射器，坐到床边，伸手抚摸着江昙漪的脸颊。
“那个组织的成员，是穿着皮来找我的，我怎么没发现，他们身上有那么大的副作用呢？”
她还见过那个组织的成员？！
江昙漪现在血都凉了。
“不过姐姐见过这个试剂？”陈佩佩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或者说……姐姐用过这个试剂？”
她盯着江昙漪，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答案。
“不对，如果是那个组织的人，姐姐不可能对我一点防备都没有。”
“那么……你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江昙漪闭上眼，再睁开时，放弃了挣扎。
谎言没有用了。
她只能说实话，赌那最后一丝可能。
“佩佩，你听我说，你穿上我之后，被侵蚀的，会是你的意识。”
陈佩佩的动作停住了。
“即便我变成皮，但我变成的皮里保留着我所有的记忆和人格数据。
当你穿上它，我的意识会慢慢苏醒，然后吞噬你的意识。最后，活下来的还是我，而你，陈佩佩，会彻底消失。你会变成我的一部分，一个没有思想的影子，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她以为，这番话会吓住陈佩佩。
毕竟，没有人会想彻底失去自我。
然而，她错了。
陈佩佩愣了几秒钟。
然后，她脸上的表情，从错愕，慢慢转变成了一种狂喜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这样吗？”
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永久地……身心都变成姐姐？连我自己的思想都会消失，完完全全，从里到外，都变成你？”
江昙漪看着她脸上那份兴奋，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佩佩……”
“这不是更好吗！”
陈佩佩激动地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步，像是在品味这个惊人的消息。
“我还在担心，就算我穿上了姐姐的皮，可我的灵魂还是我自己的，我怕我还是会嫉妒，会不安，会害怕你心里有别人。”
她转过身，重新走到床边，俯视着动弹不得的江昙漪。
“现在，我不用担心了。”
她笑了起来，那笑容甜美依旧，却让江昙漪感到毛骨悚然。
“只要用了这个，我就会变成你。”
“你的记忆就是我的记忆，你的情感就是我的情感。”
“我会拥有你的一切，包括你对叶月的感情，对这个世界的一切看法。”
“到那个时候，‘我’就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有一个全新的，只属于我自己的‘江昙漪’。”
“我们才算是，真正的，永远在一起了。”
疯子。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江昙漪终于明白，自己这几年到底养出了一个怎样的怪物。
“谢谢你，姐姐。”
陈佩佩重新拿起那支蓝色的注射器。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好的消息。”
她拉过江昙漪的手臂，用酒精棉仔细地擦拭着她的皮肤。
冰凉的触感传来，江昙漪浑身都在颤抖。
“不……不要……”
“别怕。”陈佩佩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俯下身，在江昙漪的额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很快，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针尖刺破皮肤的轻微痛感传来。
蓝色的液体，被缓缓推进了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