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分别,其实不知道还能有什么话可以说,只是心中总觉空洞,又暗含悲戚,祁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苦涩参半的滋味,只是沉默的看一看祁云决的身影。
往年祁云决和祁玉守岁夜都会说个不停,今年却比以往安静许多。
祁玉其实还有一些关切的话想讲,但一切话都先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思考自己是不是早就已经问过一回了。
祁云决抬起手在火炉旁烤了烤,半开玩笑的开口说道,“漠边路途遥远,你说你要是送封信到那边告知我要娶亲了,等我知晓得时候,只怕你妻子都怀上了。”
祁玉:“......”
祁玉默默抿了下唇,他实在没忍住,又口出狂言,“哥,是不是你想娶亲了,怎么临离开开始念叨这事了?”
祁玉不由自主的想起来祁云决马车内,车壁一侧书箱里的那卷情书。
祁云决先是啧了一声,而后又道,“我若是想娶妻,早就娶了,我说这话只是想让你记得多给我写信,写得勤快点,一封信送过去要好久,你多写几封,我也就能多看几封。”
祁云决斜睨着祁玉,眉头微蹙着,嘴角下拉,是一个有些嫌弃的表情,“聊表我思乡之意,懂不懂?”
“噢。”祁玉没忍住笑了笑,“那你直说便是,和我讲娶妻作甚?”
“因为我有想过万一你要娶妻,我赶不回来怎么办。”祁云决侧头看向祁玉,漆黑的眸子中含着对祁玉的宠爱,又略带些不舍的萧瑟之意,他嗓音低沉,“你算是我一手护着长大的,若是我未能参与你的人生大事,那得多么抱憾终身。”
空气有些微的凝滞,祁云决说的每一个字都敲打在祁玉的心上。
他无意出现在此,其实祁云决从始至终都没有弟弟,他是快穿局安插进来的角色,却实实在在占了祁云决的呵护与宠爱。
祁玉喉头有些哽,他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喉咙的难受,“不会有遗憾的。”
祁玉缓慢的眨了下眼,将眼眶里的湿润泯化,平日里富有朝气的嗓音变得喑哑了许多,“我等你......等你回来了以后再娶妻。”
祁云决忽然闷闷的笑了两声,“傻弟弟,娶妻又不是娶给我的,你就不怕人家姑娘家不肯等你吗?”
“不怕。”祁玉说不定都等不到娶妻的时候就离开了,所以给祁云决画个饼,也算能圆他一半梦。
兄弟俩简单聊了几句,便靠在躺椅上看月亮。
守岁的时间其实是难捱的,但今夜不知为何,不仅不难捱,还过得飞快,想让时间慢一些都不可能。
天未亮,昨夜那明亮的弯月还停留在上空,祁云决就已经被小厮叫去洗漱收整了。
祁玉也默默起身跟过去。
行李早在昨日就已让人备在车里了,祁云决换了一身轻便甲胄,他对镜系披风,下颌微仰,露出明显的喉结。
头发是他一贯爱梳的高马尾,尾发扎了几根小辫。
明明昨日还有心思开玩笑,但今日人站在自己面前,仅仅一个背影就让祁玉鼻子一酸。
祁玉最讨厌分别了。
他本就是一个固执又认死理的人,平时习惯的人和事一旦离开了,他总是要用很长时间去戒断。
系统发现了祁玉情绪低落,一直没敢出言打扰祁玉,生怕自己说得话毒,再将祁玉气哭了。
等祁玉跟在祁云决身后回到院子里去时,祁隐早已不见了身影,或许昨夜他们兄弟二人沉默赏月的时候,祁隐就已经醒了。
只是他也跟着沉默,享受与两个儿子安稳又幸福的时刻。
天将亮时,宫里来了管事,说圣上亲自送侯爷和祁大人出城,在京都关口等候。
祁隐自然也是要同去的,他换上一身得体行装,一双眸子定定的看了祁云决几刻,“去了城墙上就该听不清了。”祁隐拍了拍祁云决的肩头,语气凄瑟,“一路平安。”
“嗯,爹,”祁云决很少叫祁隐爹,他几乎都是叫父亲,此刻却笑着揽住祁隐,拥抱着拍他的后背,“注意身体,等儿子回来。”
“好。”
京都关口,隆辛帝一早等在那里了,他穿了件暗色的袍子,只有领口和袖口,以及胸前一排锦扣是明黄色,彰显着他皇帝的地位。
隆辛帝站在城墙上,面色红润,笑意盎然,一边说着自家家国儿郎多么骁勇善战,一边打量着祁隐的表情,“祁相,朕很看好你的两个儿子。”
祁隐不徐不疾的抬起眼,笑称祁云决不过是得了圣上喜爱才有如此殊荣。
隆辛帝笑意不减,垂头望着城墙下,半阖的眸子找到祁玉的身影,而后一个眼神示意身边的大公公记得去宣布旨意。
周凛沉默的看着祁玉在另一侧和祁云决说个不停,也不见他来和自己说两句,表情有些不虞,面色沉沉的过去,当着祁云决的面将祁玉拐到一边去,留下一句,“有事说,一会儿归还。”
什么叫一会儿归还?祁云决脸色臭的都能滴墨了,当他小弟是什么物品不成?
“侯爷......”
“嗯——?”周凛嗓音又冷又沉,威胁之意不言而喻,他佯装生气,“忘了之前说要如何称呼我了?”
祁玉顺从的改了口,“周凛。”
周凛面色这才有所缓和,他盯着祁玉的脸看了一会儿,漆黑的眼珠在祁玉的脸上逡巡,随后又低低骂了一句什么,垂头从怀里翻着东西,“给你的。......小没良心的。”
祁玉掌心被放了一把小巧弯刀,刀鞘上嵌着几块雕刻精致的青玉,刀柄上钻了一个小洞,洞上又系着一根墨绿色的绳穗。
祁玉想起来和周凛去郊外庄子里打剑的时候,他曾问过自己是喜欢珠宝还是玛瑙玉石,他说得是青玉。
此刻,手中这把弯刀上就嵌着好几块上品青玉。
祁玉抬头看着周凛,不明白他为何要给自己送这个。
周凛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咬牙切齿的说道,“给你保命用的!”本来还以为祁玉收到这件礼物会露出什么崇拜或者是感动的神色,结果小没良心的就是没良心,反倒怀疑起他送礼物的动机了。
祁玉很喜欢这把弯刀,甚至可以说是爱不释手,他轻轻一笑,语气真诚,“多谢。”
周凛有些别扭的转过头去,此刻表情哪里有在军中叱咤风云的神气,多得是与年龄相符的少年羞赧之意,“不必谢。”
“我临行,你这个送行的不给我备上礼物,反倒要我送。”周凛瞟了祁玉一眼,“我也不指望你能送什么好东西了,就这个吧。”
周凛修长的手指指着他腰间系着的环佩,“把这个当回礼吧。”
祁玉没有犹豫的就将环佩摘下来了。
相比周凛送得这件贵重又花心思的礼物,他腰间的环佩也只是无礼可送的下下策,“实在是太显简陋,待日后,我换一件送你。”
周凛把环佩勾在食指上,目光满意的落在环佩上,手轻轻一晃,便能听见环佩叮当作响。
他轻笑一声,“不必换了,我喜欢这个。”
祁玉:“?”
一个就连样式都普普通通的环佩而已,周凛喜欢它什么?
周凛却不再多言,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转身回了队伍中。
以敲钟为号,提醒他们该上路了。
祁云决上马前,抬头看了眼城墙上,与祁隐对视一眼,父子俩相顾无言,他笑着垂下头,又看向身侧依依不舍的祁玉,“哥走了,记得写信。”
“嗯。”祁玉用力点了点头,“我定多写多寄。”
周凛倒是没什么要依依惜别的人,他利索的上了马,将掌心的环佩小心翼翼的放在怀中衣襟内,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将这小东西碾碎了。
他低声笑笑,眉眼间弥漫着愉悦,却又在牵引着马转向的时候,敛了笑意,变成以往那副肃穆的模样,遥遥看向城楼上的隆辛帝,双手高举作揖。
隆辛帝点了点头,嘴角上扬,似乎是很高兴把周凛送走。
周凛才不在乎这些,等到收复边关,再杀进京都,这天下,是谁的就不一定了。
一队车马浩浩荡荡的离开,才刚见不到队尾身影,隆辛帝身边的大公公便悄悄到一侧去宣布圣旨了。
几乎可以说是故技重施。
祁玉跪在地上,听大公公用掐细又尖锐的嗓音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今忠臣之离,重位所缺,祁相其性之义,其行之良,朕是宜褒编,以彰潜德。其子祁玉,允文允武,甚悼尔之。兹特提为:从六品宣武校尉。钦此。”
祁隐平日最是喜行不于色,此刻面色也不算多好,他没想到隆辛帝会挑今日宣读旨意。
大公公从城墙阶梯上一步步走下来,走到祁玉面前,谄媚笑道,“祁二公子,真是恭喜了,接旨吧。”
祁玉双手接过,清冽的少年音从他口中传出,“谢陛下恩赐。”
隆辛帝笑着看向祁隐道,“祁相,平身吧。”
祁隐也跟着笑笑,他站起身,垂眸捋直袖子,笑容温和,“祁玉年幼,只怕当不起圣上如此恩典啊。”
“也不小了,朕记得当年封云诀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年岁。云诀这个长子离开,你年岁渐老,也该让祁玉替你分忧了。”隆辛帝一副朕都是为你好的模样,“校尉一职虽官位不高,但也算重中之重,朕是信任祁玉才将此重任委之于他。”
当然,若是祁玉做得不好,闯了什么祸,也恰好可以有理由惩治了。
祁玉倒不反感得了校尉一职,这样他可以有更多权力,培养一些亲信,待到以后谢展亦需要的时候,他还能搭把手。
谢展亦那边的伴读被隆辛帝换了一个,指派的是裴尚书旁支的一个嫡子。
伴读被换了,谢展亦还是去朝学宫上课的时候才知晓被换了。
身侧坐着的不再是熟悉的身影,谢展亦脸色黑沉,卫夫子头一回打手板都打到心虚了,他也看出来谢展亦是故意出错,让伴读跟着挨打的。
于心不忍的卫夫子终于换了人提问。
放学后,众位皇子和伴读都相继离去,只有谢展亦留在原位。
他先是盯着裴小公子的手看,又盯着裴小公子的腿看,目光阴恻恻的,似乎在思考要将他哪里打断。
裴小公子吓得眼泪都不敢流,他本来还觉得谢展亦长得这么好看,一定很好相处,结果这才一天,裴小公子就吓得屁滚尿流的,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滑落。
谢展亦那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裴小公子的脸,红唇张开,分明是带着笑意的脸,说出口得话却令裴小公子如坠冰窖,“若是还想好好活着,你最好下次别再来。”
这回裴小公子被打怕了,也被吓坏了,回府后哭天喊地说不要再去当伴读了。
又哭又闹的最后挨了顿家法,恰好遂了他心意,打得下不了床,不必进宫做伴读了。
谢展亦本就因为这段时间和祁玉没亲近起来而焦躁,好不容易熬到开学,却发现伴读被换了。
派在宫外监视的暗探头一回被谢展亦召进宫,准备了一肚子的哪家大人有动向要支持哪位皇子,还有哪位大人藏私可以以此为要挟等等等等的话,结果谢展亦只是寒着脸问祁玉去哪里了。
祁玉?
那位祁二公子?
幸亏暗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知晓一点相府的事情,将事情来龙去脉给谢展亦讲了个清清楚楚。
无名默默拿起了茶盘,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方才还在桌面上的一杯热茶就被谢展亦扫落在了地上。
无名习以为常的半跪地上收拾茶杯残骸。
自从谢展亦和祁玉之间有了那丝莫须有的嫌隙之后,谢展亦脾气就变得阴晴不定了。
摔杯子都是小事,有时处理消息的时候,还会突然把桌子直接掀翻。
这回谢展亦确实是恨极了,秾丽而狭长眉眼透着阴鸷,红艳的薄唇紧紧抿着,下颚因为紧咬牙关而骨骼凸起,他沉默了许久,才冷声道,“退下吧。”
“......是。”
武官本就傲气,祁云决被封为校尉的时候没少被欺负,但他凭实力站住了脚,此刻挨欺负的角色换成了祁玉。
中都府的校尉有八个,分掌京师各部队,祁玉初来乍到,年岁又小,属于是上司瞧不起,下属看不上的状态,没少被忽悠。
这日在练武场,祁玉被以切磋的名义请上台,然后被单方面殴打。
系统看不过去了,敲击桌面的手越来越响,【强身健体丸,不要你积分,我买了送你行不行?】
祁玉被打出血性了,脾气本就倔,此刻更是头脑发热,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坚定道,【不用。】
他缓了口气,浑身被打得疼到发麻,却还是迎着拳风打回去,结果被人一拳殴到腹部,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周围尽是些下属的嘲讽,笑他一个文弱书生,凭什么抢别人武官职位。
本来武官官职就少,凭本事的人得不到官职,没本事的人却能安然得到这位子。
那群人自然是相当不服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