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通鼓声回荡在炊烟袅袅的汴京上空,空气中飘浮着一股柴火的味道。城墙上的旗帜被晚风吹动,轻轻摇摆。
暮色起,夕阳斜,天欲晚。
是夜,一轮新月被浮云遮蔽,惊飞枝头乌鹊。
万家灯火被分割在一块块坊街内,星罗棋布,巡逻士兵手持兵器,列队行走在空荡静谧的街道。偶尔能碰到一两个打更的,敲着梆子报时。
陶小四今年二十二,已经做了四年更夫。今天,他也像往常一样提着吃饭家伙就出门了。春夜稍冷,报完时辰后就可以回来继续睡大觉,下一个时辰是别人的事。
本来打更规定是两个人搭档,一起去报时。但那是规定,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燃香到了时辰,他去一次,下个时辰搭档去一次,这样一来两个人就都能轮换着休息,多眯一会。
工作是官府的,身体是自己的。
左手举着火把,提着梆子,游走在已经走过了无数遍的北城天街,陶小四用力的敲击出节奏,一快两慢——
“笃~~笃笃~~”
“平安无事~”
“笃~~笃笃~~”
“三更天喽~”
一圈巡到最后,陶小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打完后两眼惺忪,浑身舒畅。
他举起右手,准备报最后一段路的时。
就在这时,鼻子里传来一股木头被烧着的气息,还夹杂着麦秆的焦味,他疑惑的转过身,环顾四周。
紧接着,他的瞳孔猛然放大,里面是熊熊烈火。
就在他刚走过的坊墙里,明黄色的火光亮了起来,隐约还能看到黑烟。
“笃笃笃笃!!!”
“走水啦!走水啦!”
陶小四连忙猛烈敲击着梆子,高声呼喊着示警!
下一刻,喊声戛然而止,他的脖子仿佛被人掐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
原本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突然从巷子里跑出几十个手持利刃的蒙面人,还扛着梯子。
他们根本没空去管目瞪口呆的陶小四,将梯子搭在坊墙上后,其中一个黑衣人快速爬了上去,站在墙顶,又在同伴的帮助下把另一家梯子拽过墙,立在另一边。
用同样的方法搭了三处梯子后,这群人一个接一个,纷纷顺着爬进了坊内。
当陶小四从震惊反应过来时,街道两旁、远处的坊墙内已经大火冲天了,还伴随着惨叫声和喊杀声!
正在睡觉的冯延被急促的敲门声喊醒,他连忙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还好他最近一直都是和衣而睡,这才没有耽误多少时间。
听到手下的报告后,冯延冷哼一声,一边派侯明带当值官兵和差役前去镇压,一边派人联络城门守军。另外通知城外大营的薛定,准备进京平叛。
由于提前就做好了准备,所以城中坊内并没有表现的太过慌张,没有遭受攻击的人家在听到叫喊后立刻召集家丁护院、坊内青壮组织防御。
而已经遭到攻击的地区也没有乱,奋力和贼人抗击周旋。只要坚持一会,卫戍军和官兵就会赶到,到时候这帮人一个也跑不了!
杨柳巷、开封府衙、皇城、太尉府、柳南坊、以及其他政治、经济重区都遭到了歹人的突然袭击,从各地汇报上来的情况推断分析,这次闹事的人起码在千人以上。
汴京城官兵、差役、各营卫戍军齐出,直奔事发地点。斥候巡城,游街高喊:所有人不得出门,居家避凶,有违令者格杀勿论!
城门守军刀出鞘、箭上弦,不许任何闲杂人进出。东门打开,城门守将亲自立在门口,将薛定的骑兵放进城内平叛,铁蹄隆隆,马儿的嘶鸣声划破夜空。
战斗最激烈的地方,黑衣人趁夜行凶,到处都是刀剑碰撞的铮鸣,许多人围在一起撞击富商、官员府邸大门,也有人爬墙进入,见人就杀,挥刀乱砍!
而被袭击的人家也早有准备,护院家丁们举着枪棒棍铁,拼命与贼人互相搏斗厮杀。武将亲自举着大刀藤盾,文官立在后方高喝指挥,身后就是父母妻儿,没有退路!
没多久,京郊大营的骑兵就赶到了事发地点,身披甲胄的骑兵举起长刀迎头就砍,挺枪便刺。他们得到的命令很简单,不留活口。
抓你或许还得费点功夫,杀你还不简单?哥们就是干这个的。
恶战一直持续到凌晨才结束,整个汴京城的大街、坊内和大户人家的庭院里到处都是尸体,血流成河。
干完活的骑兵在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收工出城回营。接下来该是差役和皂吏们出来洗地了。
袭击叛乱过去才一天,由吕齐主笔,加急出版的汴京时报就已经新鲜出炉了。
时报上刊登了大大的图画,画上的骑兵威武高大、神情冷峻,坐下的马儿肌肉隆起、扬蹄腾空,将军队那该死的魅力展现的淋漓尽致,让人安全感满满!
被他们踏在蹄下的贼人蒙着面罩,表情慌张、或跪或趴,还有一些正在逃跑,模样猥琐、看起来胆怯害怕,身材长相也很夸张,要么尖嘴猴腮,要么肚皮滚圆。
这么一对比,哪怕是不识字的人,也能一眼分辨出谁是好人谁是坏蛋。
文章中大力赞颂了这次军民齐心,粉碎了奸贼歹人妄图破坏汴京人民安定生活的团结举动,以鱼水关系比喻军民情深,该观点深得那些被救百姓的认同和夸奖。
另外,时报以严厉的措辞贬斥了这些歹人贼心不死,妄图用武力制造混乱,以谋求自己的不法利益、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是错误的、低劣的、缺乏群众基础和道德依据的。
你不会以为死了就没事了吧?
汴京时报会把你们死死的钉在耻辱柱上,遭天下人唾骂!
喽啰固然可恨,但他们背后的支持者则更加该死!汴京时报的主编号召大家主动向官府汇报消息,检举揭发。务必齐心协力将这些藏在百姓和官员之中的害群之马、祸汤老鼠揪出来,要让这些在阴暗中爬行的臭虫暴露到阳光下,受到冯府尹最严厉的审判!
听说他最近推出了全新的“三口铡刀”活动,有狗头、虎头、龙头三种不同的款式,总有一款适合你。
“冀州留京观察使蔡兴、淮北处置使程许良,深受朝廷信任、太尉厚恩,委以机要重任。
然,二人不思报效朝廷、忘却圣人之言,竟敢与反贼孙芝暗通曲款,纠集盗匪、逃兵、水贼、闲散无赖,于前日子时纵火行凶,悍然袭击朝廷官员府邸、残忍杀害无辜百姓平民,现已被捉拿下狱,交由有司论审!
另有青州人卢尘、沧州商贾刘问舍、紫烟坊坊正杨莫争等二十七人,知情不报、隐匿贼寇、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于贼人作乱期间提供住宿、衣食、消息,现已被府衙捉拿归案,待蔡、程二人定罪之后,一同惩治!”
在舆论的导向下,开封府衙聚集了大量百姓和士绅,纷纷要求将这些人绑到菜市口,也不要砍他们的头,就绑在那里放着,晒死、饿死、渴死都行,反正就是别轻易死。
民意汹涌,伐声滔天。
三天后,文若到达京城。
在他的主持下,汴京东门外的护城河边,人头滚滚。血水将草地和护城河都染成了红色,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血腥扑鼻的味道。
而蔡、程两名贼首,被高杆吊在了菜市口,被动参与到“人若不吃不喝,能有几天可活”的医学实验中去。
现场布置了官兵维持秩序,防止那些在这场动乱中失去亲人和朋友的百姓把他们打死,还汇集了许多从城里各坊、太医院赶来的郎中,纷纷利用这难得的机会近距离观察二贼的气色变化,好在日后的望闻问切中积累到足够的经验。
政治斗争,无论多么残酷和激烈,都应该在规则的框架里进行。如果你不守规矩,那就别怪大家不给你留面子。
政治这个东西,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就是比谁朋友多,比谁能团结更多的人,要不然怎么会有“办公室政治”这种论调?
你有钱、有权、有影响力,大家都愿意跟你,听你的指挥和安排,那是你的本事。你的社会地位和官职自然也会变高,甚至可以高到做皇帝。
斗争并没有什么错,也不用遮遮掩掩,有位老人曾经说过:斗争是真正实现团结的手段,要敢于斗争,善于斗争,而最顶级的斗争,是能够团结你的敌人,把你的敌人变成你的朋友。
所以,河北四府的官员们在兵败归降后依旧能够在新的朝廷效力,其中有不少还得到了重用,吕齐和他大伯就是最好的例子。
要知道,他们全家可都是应开疆的老乡。
所以,没有什么不可能。
但你无差别的袭击全体士绅百姓,为了门户私计擅自夺人性命,妄图搞颠覆,破坏当下来之不易的、稳定的生产生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要是这都能让你偷成功,那我们摸爬滚打、苦心经营一辈子,甚至是几代人,算怎么回事?
更何况这次叛乱水平也不咋地,不知道集中力量办实事,挑重点目标下手。完全就是在瞎搞一通,单纯的为了制造混乱而制造混乱,可以说是又蠢又坏。
既然愿赌,就要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