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令救了一个人。
确切的说是一个在山里生活了很久的人。
余令之所以能知道这是一个山里人,因为二伯先前是山里人,赵不器也是山里人。
他们一眼都看的出来。
正所谓臭味相投,他们异口同声的认为那个仿佛饿死鬼般的汉子就是山里人。
老爹在汉子没醒来之前检查了他的虎口,虎口有茧,也有刀痕。
手掌全是厚厚的老茧可以理解,干活的汉子都有。
虎口有刀痕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拔刀的时候伤的。
虽然这些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但众人认为就是这个样子的,一定是的。
在这之后所有人的意见在短短的一瞬间达成了一致。
那就是这个汉子不能留,就算不押送到衙门,那也不能留在家里。
虽然不是所有的山里人都是坏人,但坏人是在短时间内看不出来的。
按照二伯的说法就是,家里没钱养不起这么多人了。
正在看热闹的赵不器缩了缩脖子。
他悄悄地从堂屋离开,走到耳房从门后拿出锄头就出门了。
屋后的沟渠杂物有点多,他准备去清理一下。
刘玖望着赵不器离开也悄然的退去。
走到门口见刘柚正在陪着闷闷玩,拉着她的小媳妇也走了,两个人直接朝着屋后的菜园子走去。
张初尧醒了。
在苏醒以后才知道自己的命有多苦。
余令的二伯能看得出他是“山里人”。
他自然也看得出先前打量自己的几个大汉也是“山里人”,那看人的眼神就不是老百姓该有的眼神。
张初尧知道自己身份瞒不住了。
可他想活,他怕这家子报官。
只要这一家报官,中午的时候他可能在衙门的大牢里,到了晚上说不定就去了南山居,去了那里就是死。
他太知道南宫居士的手段了。
作为先前的一逃跑军户,南宫救了他,对他有救命之恩。
张初尧知道出来混的当义气当头,他要报恩。
自此以后他成为南宫的鹰犬。
当鹰犬张初尧他是心甘情愿的。
在自己活不下去的时候南宫救了他,像对待兄弟一样对待他,每月有花不完的钱。
这一切张初尧记得很清楚,因为自己最讲义气。
在自己连活着都难的时候是他倾囊相助,那他需要帮助的时候自己也要鼎力相助。
在南宫别院生活的那两年那可是真的要什么有什么。
去勾栏都是一次点三个,还能把姑娘带到外面过夜,走时落账就行。
后来听说南山里的山民都在往四川跑。
南宫从小道消息得知有某个土司可能有了反意。
就让自己盯着金牛道、米仓道,防止那边的人和长安卫所的人有所勾结。
所以他就进了南山,在那里当南宫的眼线,这一待就是六年。
他用这六年间接的证明了小道消息是错的。
当他知道要杀艾主薄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要还命了。
因为艾主薄是官,自己要杀官,一旦杀官,那就等同于造反,那自己自然就是反贼。
自己是讲义气的,所以没有丝毫的犹豫。
所以,明知必死,张初尧也带着兄弟们干了,结果……
原本只用杀一个人的事情,因为自己控制不了手底下的兄弟,一下子变成了对子午集的抢掠和屠杀。
张初尧一直觉得自己是最讲义气的,是不怕死的。
可他恨自己的老巢被人掏了,一个先前对着自己磕头的小人。
如今让自己在南山活不下去。
望着面前的空碗,张初尧在回忆自己的一生,而在府邸的堂屋里,老爹正在带领众人决定他的后半生。
“送官吧!”
“对,送官,就算不送官这种人也不能留在家里。”
“要不放了吧?”
“报复咱们家咋办?”
“他娘的反了他,放走之前我就不会把他的手筋脚筋给挑了啊!”
“要不舌头拔了吧,这汉子一定不会写字,舌头一拔,就算回到山里他也说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还是阉了吧,这样断根,防止他儿子来。”
“……”
余令听着家里人七嘴八舌的对屋子里关着的那人的“审判”,知道那汉子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最后的结局肯定是报官。
什么把舌头拔了,阉了,都是调侃。
可余令却不愿白白的让这个人进了衙门,因为他吃了五大碗面条,一顿饭吃了自己一天的口粮。
所以,他要为他这五大碗面条付钱,付活命之恩的钱。
柴房的门开了,张初尧抬起头,望着走进来的一个小子,他认识这个孩子,他在昏倒前最后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个孩子。
他挤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孩子,谢谢你,是你救了我!”
余令摆摆手,蹲下身坐在门槛上,远远地望着面前这位不修边幅的瘦汉。
自从知道他是山里人后……
余令就不敢靠他太近。
虽然余令现在每日都习武,但越是习武,余令就越是明白生命有多脆弱。
在行家手里,一下就要命。
“我家大人要送你去见官,但你吃了我一天的饭,而且是我救了你,算是对你有活命之恩,你要报恩!”
张初尧一愣,点了点头。
自己是最讲义气之人。
这孩子说的话一点都没错,是他救了自己的命,哪怕他家里要报官,但救人和报官是两码事。
因为自己讲义气。
张初尧望着余令,笑道:“怎么报?”
“给我讲讲山里人的故事吧,比如说你们是怎么抢劫的,你们是怎么活的,对了,你们是不是有很多的钱?”
张初尧笑了。
原来这是一个爱听故事的孩子,这个报恩简单,张初尧清了清嗓子。
开始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讲给余令听。
“南山并不是百姓口中所讲的闭塞之地,相反,在南山里面有很多种活法,祁山道、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
“甘肃的天水,经礼的祁山,汉中的褒谷口,眉县的斜峪关,再到巴蜀通往长安,这里面的故事讲都讲不完。?”
最为勾栏之地戏曲的烘托下,张初尧的口才很好,故事虽然讲的有点乱,但听起来确是真的不错。
余令以为南山人迹罕至。
可在张初尧的口中得知,南山深处活着很多人,逃难的,杀人潜逃的,落山为贼寇的,还有避世在里面做学问的。
这片广阔区域蕴含着无穷的秘密。
听到别的余令无动于衷,但听到那些劫道的山匪这些年收集了无数的金银财宝时,余令心动了。
余令心中有大计划。
可是,做任何事都需要钱,大计划需要钱,没有钱什么都没有,只有有钱了,余令才能去慢慢的实现自己大计划。
不做不行啊,长安府这块的狠人太多了。
自己有老爹,有妹妹,有小老虎,有这么多需要保护的人呢,不拼着把脖子上绳套摘一下,心不甘啊。
张初尧自认混世道当义气当先。
这孩子救了自己,这是救命之恩,他觉得这个报恩太简单,有点儿戏,所以他把他知道的都讲了出来。
一边讲一边用手指头在地上画。
这一讲就是一个时辰,余令听得津津有味。
没有感同身受,没有亲眼所见,他是讲不出来这么精彩的故事来。
张初尧讲完了,余令意犹未尽。
老爹等人也在故事结束后来到了门口,余员外望着张初尧,刚才的故事他也听到了,他听出来都是真的。
“我要走了么?”
老爹歉意的点了点头:“汉子,敢问尊姓大名?”
张初尧笑了笑:“不知道最好!”
“好!”
见余家的汉子涌了进来,张初尧知道自己没有下半辈子了。
可是胡巴没死,张初尧他还是心有不甘。
“这位大人,我这身份进了衙门就是死,能让我收拾一下么,已经四个月没洗澡了,我想擦擦身子,干净的来,干净的走!”
“诸位请放心,我这人最讲义气,我可以对着神佛发誓,无论今后的我,是死是活,绝不会报复!”
“好!”
余员外带着众人退去,陈婶拿来一壶热水,一盆凉水,还有一个平日用来洗衣服的大木盆。
众人退去,张初尧望着那冒着热气的水壶脸上浮现出一抹狠辣.......
半个时辰过去了……
前来拿水壶的厨娘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额贼贼贼……”
干完活回来的赵不器以为贼人在家里作乱,举着锄头怒吼着就朝着柴房冲去。
余员外等人也拿着各种家伙事冲了过来。
所有人堆集在门口。
可望着柴房里的那个人,所有人心里直冒冷气。
张初尧笑了,朝着余员外跪下,恳求道:
“大人,小人想活,洗心不知道怎么洗,但我知道革面怎么革!”
余令的腿都在打哆嗦,这汉子真狠啊,把自己的脸当做油泼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