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维尔很少讨厌什么。
直到十六岁那年，父亲带他去家族中的实验室。
他看到了这辈子最难受的画面。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父亲的实验室里饱受折磨，最终因无法适应药物的毒性，七窍流血断了气。
他震惊，惶恐。
所有复杂的情绪都被耳边父亲的话语击溃。
“哈维尔，你要记得，这就是权利.........”
“可是他死了爸爸.......”
“那又如何？”
哈维尔看到父亲满不在乎的笑意，下意识不敢去对视实验室中那具狰狞的双目。
“他们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做的，孩子。”
“你要记住，他们的命不值钱。”
“一群臭虫罢了，哼。”
是的。
那是哈维尔第一次知道，在星际航线外围的白矮星上，生活着一群不值钱的臭虫。
他们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去做。
哪怕是死。
…………
哪怕时隔这么多年，哈维尔还是会在某个清晨，梦见那段令自己反胃的记忆。
窗外的风雪刮着，安全报警器滴滴响起，指示灯显示风暴持续增高中，室外氧气含量较低，需要携带隔离服出行。
“又做噩梦了？”多其从浴室出来，见他习惯性站在窗户边发呆，睡衣还未换，大概知道原因。
“吃点东西，会好些。”
他拉开食物储存器，从货架上拿出一盒肉制品，进厨房时还不忘提醒哈维尔吃药。
“嗯.......”哈维尔揉揉时不时发作的偏头痛，无奈收回目光，回卧室去收拾自己。
出生在他们这个时代的人，从降临到死，无数种基因遗传病将会伴随一生。
没有药物能完全治疗。
就像哈维尔的头疼症，也叫神经遗传偏头痛，是百年前人类为了追求容颜永驻获得的代价。
没有衰老的世界，却伴随着更多需要付出的代价。
饭桌前，哈维尔吃着早餐，一边听着多其聊起狩猎者社区的话题。
“16号猎场多了不少机器人，最近工作量大，哈维尔你要不在家休息吧。”
多其劝他，毕竟哈维尔不是他这种底层人，也没必要真的为这份工作伤及健康。
哈维尔出生在高等星球，是上层人，更是天使生物集团老总的独生子。
不管他现在多么叛逆，违抗父亲命令来到白矮星体验底层人的生活，他的身份始终摆在那里。
哈维尔，他老板的儿子，他的小主人。
多其对哈维尔的维护和关心，一切前提都是建立在这份等级和金钱的维系上。
但他并不讨厌哈维尔。
相反，和哈维尔相处久了。
他也明白，哈维尔并不是底层人心里刻板印象中的那种角色。
因为不愿意继承天使生物集团，继续他父亲那惨无人道的实验，哈维尔选择逃离主星，扎根在白矮星上过着艰苦的生活。
星际3504年。
马德拉小镇会在这漫长的白色一年中，举办难得的一场节日庆祝。
破晓日。
这是属于白矮星上的传统节日。
为了纪念百年前人类定居在白矮星上的节日。
传说在这一年，人类逃离了那个爬满虫族和虫卵的星球，带着幸存者迁移至这里。
但也有另一种说法。
是为了纪念一位救赎主，他叫‘宿俊’，他是驾驶员，也是领航者。
是他发现了这里。
人类把他载入史册，歌颂他的功绩，也将这一年的今天纪念为他的节日。
不过，这只是很少一部分传统。
其实在马德拉小镇上，新一代诞生的孩子们，并不热衷过这种节日，只有他们的爷爷奶奶，还保持着传统，在这一年里为了那个可笑的故事付出时间。
上班去的路上，雪花很大，刮着风，哈维尔看见路边铁皮房子上的红色飘带，恍然大悟今天是特殊的一天。
“是哪个节日，多其。”
“是啦，愚蠢的节日。”多其不以为然，嘴角微微上扬，在冷笑。
“你不喜欢过这个节日吗？”哈维尔不明所以看向他。
风雪从他和他之间刮过，即使他们很近，也令视线模糊不清，看不真切对方眼里的意思。
但哈维尔确定，多其刚才就是冷笑了。
“少爷，你没有听说过另一个版本吗？”
“什么？”哈维尔疑惑，“什么版本，破晓日的另一个版本？”
“不然嘞。”多其低下头，避免雪花中的冰粒子刮伤眼睛，哈了口气，告诉哈维尔。
“小时候，祖母告诉过我，那位领航者抛弃了自己的恋人，他救下了人类，却唯独放弃了自己的爱人，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飞船那么大，明明也还有多余的名额，却唯独没有他的位置。”
“祖母亲自踏上飞船时，还是个小女孩，她见过那个人，他们在港口分别，而那个人就再也没有离开的机会了。”
“为.....为什么？”哈维尔下意识问了很傻的问题。
等他回神，沉默的收回视线。
他怎么不懂，因为在最后一架飞船离开港口后，那颗星球就爆发了虫潮。
虫族彻底占领了蓝星。
如果那个人还活着，也会成为虫族的培养体，被孵化的幼虫啃食殆尽，化为一团血肉。
街道上飞舞的红色飘带和雪白重叠，醒目刺眼，就像故事里彼此分别的人。
不过，那终究已成过去。
抵达指挥部，哈维尔和多其一同去更衣室换作战服。
他们的工作是狩猎自我觉醒的机器人，最近16区的机器人变多不少，大家的工作量也在增大。
哈维尔刚穿好作战服，忽然发现对面的储物柜前多了个生面孔。
那是谁。
看着比他们小很多，也就二十来岁，或者更小。
哈维尔用手肘捅了捅多其，示意他看向那边，小声说：“来新人了。”
“哦。”多其没什么反应。
哈维尔觉得多其太没意思了，见到新员工，好歹是以后要并肩作战的同事，打个招呼没什么问题吧。
“你好，我叫哈维尔，你是新人吗？”
听见声音，少年回头，一头乌黑细软的短发带着微卷，略微遮住眉眼，更衬托的鼻尖小巧，脸蛋白皙。
“你好，我今天来的。”叶安微微点头示意，拉上拉链，戴好手环，没多说什么，转身去了消毒室。
哈维尔有些回不过神。
还是多其推了他一下，他才从呆愣中回神。
“你怎么了，认识？”
“不.......”哈维尔想说不认识的，他从不认识那个少年，可当时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心里莫名涌出一股难受来。
好像他们以前认识似得。
可事实就是，他们并不认识，甚至还是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