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药铺中,各式各样的玫瑰花开得极其鲜艳。
玄衣折下开得最好的,四五支花放在鼻下闻了闻。
“阿景看到会很开心吧?”
他把花插上,摆放在楚景床边的柜子,楚景一睁眼就能看到。
玄衣依旧坐在旁边的软凳上,摩挲着楚景的掌心,轻轻的,一下又一下。
“阿景,快些醒来吧,玫瑰花都开了。”
楚景的食指轻轻动了动,弧度细微,也被玄衣捕捉到。
他止不住惊喜,激动地看向楚景的脸:“阿景,你听到了对不对?”
楚景再没有任何反应。
玄衣心头涌上几分失落,去捏楚景刚才微动的食指,希望能再看到刚才的一幕。
可惜,结果让他失望了。
他一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是他看错了。
“主人。”
门外响起声音,玄衣停下动作,侧目询问:“何事?”
“朝郡瘟疫的源头找到了。”
门外的男人把朝郡几百具尸体的事情事无巨细地汇报给玄衣,听得玄衣心惊胆战。
“他们是干什么吃的?现在还没有破案吗?”
玄衣口中的他们,指的自然是薛萧辞等人。
“回主人,暂时还没有。”
“派人暗中帮他们,我不想阿景醒了还看不到朝郡往日的繁华。”
“是,主人。”
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
时间一晃过去了半个月,燕川在整理卷宗的时候,有人来报:“大人,外面有人来自首。”
“自首?”
燕川刚走过去,三四十个人就呜呜泱泱跪在他面前求饶。
“大人,都是我们不好,我们鬼迷心窍,把家里人送去换钱。”
“是啊,大人,我们罪该万死,还请大人把我们都抓进牢里去,不管什么责罚我们都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一个男人更是伸出了双手:“大人,你赶紧叫人把我铐起来,我认罪,我要去坐牢!”
……
他们七嘴八舌的,燕川耳边一阵嘈杂。
他认出来了,是那几十个去认尸的家属。
燕川坐在高堂之上,重重拍下惊堂木:“肃静!”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你们如实交代。”
燕川发了话,大家一个跟着一个在那里说着自己的罪行。
总而言之,就是他们家里都缺钱,要养儿子,还要给孙子买吃的,开销不够,就把家里不干活的媳妇儿和女儿,亦或者是老娘拿去换钱。
一开始他们是不相信的,直到有个人尝试着把人交给一个男人后,那个男人果然付了不少的银子,他们才相信了。
这起了头,就一发不可收拾。
“男人嘛,是不可能拿去换钱的,毕竟那是一个家庭的根,以后传宗接代都得靠男人。”
“就是,女人力气小,又没用,拿去换钱还是做了贡献。”
听着他们如此贬低女性,燕川气得直发抖,指着他们:“你们简直……”
“大人,难道我们说的不是试试吗?一个家里只需要留一个女人下来洗衣做饭就可以了,别的都是浪费粮食!”
“就是,我们能把女儿养那么大已经很不错了,多少人都是出生就掐死淹死了。”
“就是,我老娘今年都七十了,腿脚又不方便,就在家里只会吃饭,还不如换成钱。”
“就是,如果不是换了钱,我们家耀祖还没学上呢。”
……
燕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再次拍响惊堂木,周围变得安静。
底下跪着的几十个人齐刷刷地抬头望着他。
燕川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世人皆生于女子罗裙之下,你们口口声声说女子无用,那你们从何而来?!”
有人反驳:“就算这样,女子也不能传宗接代,生的孩子都跟别人姓。”
“难道跟别人姓就不代表她还是孩子的母亲吗?难道因为是女人,从小到大就没有自己真正的家吗?”
燕川的话让在场的人听了都很不舒服。
“大人,照你这么说,我们还得把女儿供起来?”
“就是,女人除了会生孩子,还有什么用?要是生不出孩子,她就是个废人!说出去都丢脸!”
燕川握着惊堂木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他忽然反应过来,他与眼前这群人是说不通的。
于是乎,燕川转移了话题:“你们刚才说自己认罪?”
“是,大人,我们认罪。”
“就是,大人,我们虽然认罪,可我们并不认同你的说法。”
“就是!”
“更何况,女人一生只能有一个丈夫,不然就是不知检点,男人可以有很多女人,那是风流。”
……
燕川不打算和他们争论,抬头询问候在一旁的师爷:“城中律法可能修改?”
“回大人,可以。我朝规定,朝郡是唯二能够拥有自治法的城池,城中自治法与律法相等,只要待在城中就必须遵守。”
“好!加上几条。”
那人拿出纸和笔:“大人请说。”
“城中百姓可随父姓,可随母姓。”
燕川的话简直惊天动地,大家都不淡定了。
“大人,您这是要违背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啊?!”
“就是啊!女人怎么能有那么大的荣誉?”
“大人,难道您是要把女人供起来吗?!”
燕川拍下惊堂木:“肃静!”
众人虽然不满,却也不敢再说。
记载的师爷也惊住了:“大人,这……从未有过先例。”
“以后便有了!”
燕川见师爷为难,愤愤开口:“你若是不能胜任这份工作,大可回去!”
比起修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律法,师爷还是更害怕丢了饭碗。
他慌忙跪下:“大人开恩!”
燕川冷着脸问:“可还有异议?”
师爷摇头:“没……没有异议!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师爷说完,拿起纸笔记录下来,随后小心翼翼问道:“大人,可还有别的?”
燕川沉思片刻,说道:“女子与男子一样必须进入学堂。”
师爷纵使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也避免不了被吓到。
“大人,您还要让女子进学堂读书?我们普通百姓供一个儿子读书已经够艰难了,现在还要让丫头片子去读书?”
燕川实在是受不了,问师爷:“买卖人口,该如何论处?”
“回大人,按律当斩。”
“好,那便都斩了!拖下去!”
不一会儿,聒噪的众人通通被带了下去。
燕川愤怒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不少。
“大人,记下来了。”
燕川接着说:“夫妻不和可以和离,双方皆可再次成婚,乱嚼舌根者,杖三十。”
师爷被吓得额头满是冷汗,他一边写,一边发抖。
“大人,这律法若是颁布出去,城中百姓恐怕会有很大的意见。”
燕川:“不服者可以自行离去,转户籍的费用我一人承担。”
师爷惶恐:“大人英明……”
“继续。”
师爷做好了准备,等燕川说。
燕川:“有才干者皆可参与考试,合格者为官,凡有徇私舞弊者,杖三十并取消全家考试资格,所有成绩作废!不限男女。”
师爷在听到最后的“不限男女”四个字时,毛笔是一点儿也落不下去。
“大人,从未有过先例啊!先不说史上没有女子为官的道理,主要是女子弱小胆怯,恐难当大任啊!”
燕川:“这世间优秀的女子那么多,你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张着一张嘴就说女子不行,师爷,你是官,也如此瞧不起民吗?”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师爷跪地认错:“大人,是我目光短浅了。”
“今日之内将新的律法颁布出去,不服者皆可离去,不管是赶路的费用还是退户籍的钱,都可以来府这里领!”
燕川说完,从怀中掏出私印:“拿我的私印去钱庄,一切费用由我承担。”
师爷颤颤巍巍接过来,仿佛那私印有千斤重。
燕川说完,不再继续留在这里,一切交给师爷。
刚走到后院,便看到庭院中站着的萧芷娘。
燕川心中的火气霎时消失得烟消云散,恢复一贯的温和。
“芷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萧芷娘对他微笑:“刚才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燕川错愕一瞬,很快就恢复正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你都听到了啊……”
“燕川,你很好。”
萧芷娘莫名的一句夸奖,燕川却有点心慌:“芷娘,你有话直说吧。”
萧芷娘被他的样子逗笑:“我是真的在夸你,你很好,只是那几条律法实行起来困难重重,你做好准备了吗?”
燕川暗自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个,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燕川摇摇头:“无事,这几条律法我是借鉴协召城的,据说协召城现在已经是我朝最富足的城了,而且……”
燕川看着萧芷娘,忽然变得深情:“这不仅是你的心愿,还是我一直以来想要做的事。”
萧芷娘怔愣住,思绪飞回很久以前。
那个时候的她偷偷读熟了兵法,想要入朝为官,却被告知女子不可以,于是她抱怨:“为什么女的不行?不都一样是人吗?”
再后来,她听说京都中有人被打死了,原因是一个屠夫喝醉了酒,“失手”打死了妻子,之前也有此等行为,却没有声张。
她听后一阵唏嘘:“若是能和离,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等悲剧了。”
萧芷娘停止回忆,望着眼前的人,心中有几分暖意:“你……竟都知道?”
燕川轻轻点头:“你的事……我向来不敢忘。”
他朝着萧芷娘走去,看似缓慢的步伐,其中隐藏了克制地迫切。
“芷娘,我知你经历了许多苦难,你可否像我一样忘记过去种种,重新开始。”
他欲言又止,眼带希冀,嘴边还有几个字没有说出来,他有些害怕。
萧芷娘许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问道:“和你一起?”
燕川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作势要去拉萧芷娘的手,却在即将触碰到时停下。
“你……愿意吗?”
燕川定定盯着萧芷娘,只为了不错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
“可我死了丈夫,还有一个女儿。”
燕川:“这不是你的错,我会将时儿视若己出,以后也不会再让你受生子之苦。”
萧芷娘被这话惊到久久不能回神。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芷娘,你应当了解我的。”
萧芷娘的睫毛微微颤动,视线描绘着眼前男人眉眼的轮廓,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青涩的少年。
他总喜欢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个没完,不是说画本的前段,就是聊京都的趣事。
萧芷娘感到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在剧烈跳动,提醒她对眼前人压抑着的爱意。
她本以为自己会忘记的,可过去的点点滴滴在此时如走马观花般在她脑中浮现。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萧芷娘缓缓抬起手,抚上燕川的脸。
这一举动,无疑是默认了燕川的提议,算盘接受了他的感情,是他们之间情愫复苏的开关。
燕川再也忍不住,将萧芷娘揽入怀中,紧紧的,一刻也舍不得松开。
“咦?”
时儿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来,萧芷娘如同惊弓之鸟般想把对方推开,却被燕川死死抱住。
萧芷娘没好气在他耳边说道:“时儿来了!”
燕川自然注意到了,偏偏动了动身子,让萧芷娘背对着时儿。
时儿虽然用手蒙住了双眼,可她手指分开,还是把眼前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燕川叔叔,我什么也没看见啊!”
燕川轻笑:“你娘亲正害羞呢。”
时儿转过身去:“时儿不看了,对了,燕川叔叔,我是不是很快就要叫你爹爹了?”
燕川愣住,萧芷娘趁机把他推开,过去拉住时儿。
“小丫头,年纪轻轻的懂什么?”
时儿抬头,看到萧芷娘红透的脸,就连耳尖都被染红。
“娘亲,我想要燕川叔叔当我爹爹。”
燕川从后面走过来,牵起时儿的手,语气轻软:“芷娘,你就给我一个名分吧?”
萧芷娘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时儿将手从燕川的掌心抽出来,拉起萧芷娘:“娘亲,你若是不愿意,时儿就不要燕川叔叔当爹爹了。”
萧芷娘咬着下唇,看看燕川,又看看时儿:“我……我自然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