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黄昏,霞光如纱般轻盖在飘渺宗武道场上。
高台上的数位长老,面容多有尴尬。看着武道场上唯一站着的弟子,任金辉撒在他单薄的背脊上,又把他瘦弱的身躯在影子里拉得奇长。
宋词安就那么站着,俊朗孤傲的脸上没有多余表情,淡然地看着长老们闪躲的眼神,也不说话。
“咳。”
落星峰的长留真君轻咳一声,有意打破眼下尴尬的氛围。
“慕长老,”他转而面向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忘忧仙君慕染山,“此次内门选拔,各峰皆有收获。明月峰更是一举收了五名弟子,唯独您的青松峰……”
忘忧仙君沉默不语。霞光打在他银色的面具上,折射出耀眼的金芒。
长留真君喉结微动。即便隔着那张面具,他亦能感受到,对方目光中透出的无尽寒意。
“慕长老……”他硬着头皮继续,“百年来,您可是未收一徒,今日可愿破例收下这名弟子?”
风过松林,沙沙声清晰可闻。
回答他的,是比先前更深的沉默。忘忧仙君广袖下的手指用力蜷缩,像是在权衡,更像是无声的拒绝。
“唉……”
一直端坐高台、未曾开口的纪宗主终于长叹一声,目光缓缓转向忘忧仙君。
“忘忧啊,” 他的声音低沉,却如古钟余韵,在殿内沉沉荡开,“宗门千年基业,贵在薪火相传。纵是孤松傲雪,终究独木难成林……”
他指尖轻捻长须,眉间凝着一丝肃然。“青松峰沉寂太久了,你那苦海剑法……也该有个传人了。”
目光掠过台上那道孤影——宋词安静立如尘,神色疏淡,眸光寂寂,像一尊被岁月褪尽颜色的石像,无人问津。
纪宗主收回视线,语气沉缓,却不容置疑:“此子,你今日收下,悉心教导——莫负宗门所托。”
最后一字落下,如金石坠地,再无转圜。
宋词安无所谓地瞥了台上角落里的忘忧仙君一眼。
恰在此时,那道银白面具下的目光也正向他望来。
视线相触,宋词安快速捕捉到忘忧仙君眼中的那一抹好奇与探究。
他习惯性地别开脸。
这些年,他见过太多目光:嘲讽的、鄙夷的、怜悯的、漠然的………自然也不乏这样的好奇。
都无所谓。
银白面具微不可察地偏转,随即又恢复成那副霜雪不侵的模样。忘忧仙君向纪宗主略一颔首,算是应下了这桩差事。
宋词安绷直的脊背终于泄了力道。
殿内诸位长老见状,纷纷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三三两两驾云散去。
长留真君正欲上前与忘忧仙君寒暄几句,却见那道素白身影早已化作流光远去——竟连新收的徒弟都抛在了原地。
“果然还是这般做派……”长留真君苦笑着摇头,目光扫过道场中央那道孤影。云袖翻卷间,他也踏风而去。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霞光被远山折进夜幕。
宋词安静立原地,望着归鸟掠过渐暗的天际,眼底映着将熄未熄的天光。
直到暮色渐沉,道场四周仍三三两两聚着看热闹的弟子。他们或交头接耳,或掩口轻笑,投向宋词安的目光如淬了毒的银针——鄙夷的,嘲讽的,间或夹杂几道廉价的怜悯。
人群终是散了。
空旷的道场上,宋词安独自站着,像被命运玩弄着的一道影子。
那些刀子般的目光明明已经离去,他却仍觉有千万把无形的刀刃在剐着他的骨肉——原来最锋利的刀刃,从来都藏在命运里。
明明,他是盛装出席,奔赴的却是人间苦楚。
当最后一缕天光也被黑夜吞噬,宋词安仰起头,任由夜色将自己吞没。
这时,一道清瘦身影穿过未散的薄雾,在宋词安面前恭敬跪下:“十一皇子,小人带您去青松峰安置。仙君他……或有要事在身。”
宋词安眉峰微蹙,垂眸睨着跪伏在地的弟子,声音淬着寒意:“起来。按宗门规矩,我该唤你一声师兄,你这般作态,是要陷我于不义?”
方卓身形一滞,缓缓直起身来:“十一皇子折煞奴才了。奴才永远是……”
“方卓。”宋词安冷声截断,每个字都像冰锥刺出,“我说过,既入仙门,前尘尽断。往后你我仅是同门,不必行此大礼。”
“可您终究是……”
“够了。”宋词安抬手制止,话锋陡转,“你先前献上的那本密藏,不是说能改气运?为何毫无效用?”
方卓额角渗出细汗,支吾道:“回皇子……那密藏原是道冲真君处偶然所得,奴才想着或许对您……”
“罢了。”宋词安拂袖转身,衣袂在暮色中划出冷硬的弧度,“你且退下。”
方卓还欲多言几句,此时又来一人。
来人身高五尺有余,体态圆润,一张圆脸上嵌着一双圆眼。明明是一副中年模样,眉宇间却仍透着几分少年稚气。
他抱拳拱手,衣袖随动作翻起一道憨厚的弧度:“宋师弟,在下刘弘一,是你二师兄。师尊命我领你去青松峰安置。”
宋词安眸中冰霜微融,胸中那股郁气不觉散了些许。
他面上却不显,只眼风淡淡扫过方卓。后者当即会意,剑指一并,化作流光遁入暮色之中。
宋词安端正身形,向刘弘一施了一礼:“见过刘师兄,劳烦师兄引路。”
刘弘一见这位新师弟礼数周全,圆脸上笑意更浓:“咱们师尊虽性子清冷,却是极好的。师弟相处久了便知。”说着纵身跃上飞剑,突然想起什么,扭头问道:“宋师弟可会御剑之术?”
“尚未习得。”
刘弘一闻言立即伸出宽厚的手掌:“来!师兄带你。”话音未落,宋词安只觉腕间一紧,一股浑厚灵力已将他稳稳托上剑身。
初秋的夜风呼啸而过,掠过耳际时带着丝丝凉意。宋词安的长发在风中肆意飞扬,衣袍猎猎作响。他下意识抬袖掩住口鼻,生怕这沁凉的夜风钻入肺腑,又要勾起那恼人的咳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