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碗落地声响亮刺耳,惊得台下观众纷纷抖了抖身子,不寒而栗。而台上的其他三位演员,虽然也被响声吸引去了注意力,不过神态都相对平和,显然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面对繁漪突如其来的暴怒,周朴园并没有多说什么,很干脆地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走到一半时又稍稍侧头叮嘱道:“你一个人在房中好好休息,我会安排下人在门口守着,有什么需要直接喊人便是。”
“滚呐!!!”
你既然不喜欢我,又何必惺惺作态地在那里装好人!
繁漪恶狠狠地瞪着他,歇斯底里,目眦欲裂。
周朴园最后看了她一眼,接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周萍和四凤也紧随其后走了出来。
随着屏风布景板的缓缓拉起,瘫在椅子上黯然伤神的繁漪暂时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此时舞台上俨然换了另一副场景,看样子应该是周朴园的书房。
周朴园一进房门,就察觉到了与平时的不同之处,目光如同猎鹰般仔细巡视着房间里的各个角落,很快便锁定了书架上一鼎冒着热气的小香炉,“房里换了新的熏香么?”
“没错,是冲儿特地为父亲置办的。”身后周萍主打的就是一个有问必答。
周朴园眉头微皱,盯着香炉看了许久,最终也还是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周萍冲着旁边的四凤使了个眼色,后者乖巧退下,身影没入帘幕之后。
现在舞台上,也就只剩下了父子二人。
周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轻绕到周朴园身后,双手搭在他两边的太阳穴上,一点一点细细按摩,为其排忧解恼。
看似是父慈子孝的和谐画面,但落在观众们眼里,始终透露着一丝莫名的诡异,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额头传来的轻抚如沐春风,周朴园下意识闭上双眼,神色安逸,原本如同酷暑般闷热烦躁的心情,此时竟也奇迹般地放松了下来,身心格外愉悦。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得太过分了?”
“母亲病重,时常情绪失控或神志不清,您限制她的行动,也是为了她好。”
周朴园睁开眼睛,扭头望向身后温柔细腻如解语花般的长子,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臂,“家里有你在,我很放心。”
周萍顺着对方的牵引,在其身侧慢慢蹲下身,抬头微笑,满眼孺慕,“为父亲分忧,不过是孩儿的分内之事。”
那抹笑,纯净又乖顺,如同荒野上的白兔,泥淖中的清莲。
周朴园的手鬼使神差便抚上了他的下巴,幽暗的眼神中,几缕落寞,几缕哀思,附带着几缕痴迷,万般情绪,如同繁乱的毛线团一般理不顺,解不开。
“你跟你母亲,真是越发相像了……”
“您……又想起了她来?”周萍有些害怕地眨了眨眼睛,实在摸不透眼前人的心中所想。
他从来都没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甚至都不知道她姓甚名谁。
小时候,他每次问起周朴园自己母亲的事情,对方都是缄口不言,讳莫如深,同时还将他狠狠斥责了一番。
周萍曾经以为父亲不提起母亲,是因为不爱她。可是他又时常望着自己的脸发愣,神情复杂,像是在透过这张年轻的皮囊,默默思念着某个人。
父亲想的人是谁?
是我的母亲么?
您既然都不屑于向人提起她的往事,又为何每每思之,暗自神伤?
您到底,爱不爱她?
梅侍萍,那个在周朴园人生中,刻画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女子。
她代表着周朴园年少时期最纯粹无瑕的爱情,也是他人生路途最不堪回首的耻辱。
曾经的热情,早已被生活的冷漠所冲淡了。分离太久,就连侍萍的长相,周朴园也早已记不真切。
不过幸好,还有周萍。
这个他同梅侍萍的私生子,一如当年的侍萍那样,纯净、美好、温顺。那张脸,时常都与他回忆中的女子重叠。时至今日,他也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周萍并非侍萍,可是侍萍有的一切他都有,就连侍萍不能带给自己的,他都可以轻松做到。
过了许久,周朴园才悠悠回过神,看着眼前人的那双眼睛,如同迷途中的小鹿,青涩又懵懂,虽然有些害怕,但依旧还是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瞳光盈盈。
总之,看得人热血上涌,心潮澎湃。
舞台上的气氛肉眼可见焦灼了起来,台下看客们也纷纷双手握拳,连大气都不敢喘。
“叩!叩!叩!”
嘶!
你们组就这么喜欢先拔高氛围,然后再戛然而止是吗?
玩呢!
观众席里瞬间爆发出一阵惋惜且不满的哀叹。
然而,不论她们怎样抗议,台上的表演还是得继续进行下去的。
刚才那段十分扫兴的声响来源于四凤的“敲门”。她现在已经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
书房里,周萍和周朴园也在听到声响的那一刻瞬间分开。周萍站起身子,规规矩矩地立在桌旁,四凤低着头走进来,小心地将青瓷碗放在周朴园面前,“老爷,汤来了。”
周朴园淡淡地瞥了那碗汤一眼——其实那只是个空碗,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四凤你先下去吧,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伺候。”
听见头顶传来周朴园略带烦躁的语气,四凤悄悄侧头看向旁边的周萍,接受到了让她离开的信号,虽说有些不愿,但也还是张口应了声:“……是。”
随着四凤犹豫不决地推门离开,背景板再次落下。舞台上,原本就不甚明朗的灯光变得更加昏暗,除了正中央位置的一处打光,四周的环境都隐在阴影之中,看不分明。
此时的场景,应该是譬如后院、柴房之类较为隐蔽的地方。
四凤一边疾走,一边小心谨慎地左顾右盼,猛一回头,迎面便撞上一顶漆黑的枪口,冷不防往后退了半步。
短暂的惊愕过后,涌上心头的便是气愤和愠怒。四凤用力将杵在自己面前碍事的手臂拍下,出声提醒道:“是我!”
“怎么出来得这么快?”周冲慢慢悠悠地将手枪收好,满脸警惕,“老东西把汤喝下了?”
“我不知道,”四凤烦闷地将手中托盘随便一扔,“他只留了大少爷在身边伺候,将我轰了出来。”
“这个老东西,还挺机灵的!”周冲歪着脑袋冷笑一声,深邃的眸子中迸射出浓浓的杀气与凶狠,同刚出场时天真无邪的少年形象,属实是判若两人。
“你是说,他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动机?”
“唔……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不行……不行……”四凤搓着双手在原地来回踱步,看起来慌张地很,“我现在就要带大少爷离开这里!”
“你又在发什么疯!”周冲赶紧冲上前去,拉住她的胳膊将人用力拽了回来,“我说过,只要你帮助我顺利继承了周家,我自然会放你们二人离开。”
“你说得倒是轻巧!”如今的四凤明显已经怒火中烧,但还尚存了几分理智,害怕被外人发现,因此刻意压低了声音冲着他吼,“万一到时候东窗事发,我们几个谁都逃不了!”
观众们终于看明白了,这是周冲跟四凤合起伙来要扳倒周朴园。周冲的目的是干掉老子继承家业,四凤的目的是跟大少爷周萍远走高飞。
现在两人正因为意见不合导致争执不下,接下来的剧情很有可能就是黑吃黑了。
可以,这个脑洞真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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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冲双唇紧抿,大力地将四凤甩在凳子上让她冷静冷静,虽然心里头嫌弃到不行,但还是耐着性子同她解释道:“放心,我可没有这么笨,直接在明面上下毒。”
你刚才送进去的那碗汤,都是用顶好的食材和药物熬制成的,没有任何问题;还有书房里燃着的熏香,也是正儿八经从药店买来的,安全无害。
只不过将这两样东西一结合,便极容易诱发脑梗,且来势汹汹,难以压制。对于身体健康的普通人,倒也不至于危及性命,不过谁让周朴园本身就有着困扰多年的脑疾呢?
如果计划成功,年岁已高且身体抱恙的周老爷突然发病,纯属意外,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如果计划失败,也可以说是采买东西的下人孤陋寡闻,不识药物相克,左右与我无关。
“哪怕他心里头怀疑是我,也根本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证据能把我怎么样。”
就算这次没能要他的命,还有下一次呢!
四凤安静地坐在凳子上,看样子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只是胸口还在一起一伏,似是气喘未平,抬起头望着周冲的背影,语气冰冷:“你这个人还真是可怕,对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下得去毒手。”
“父亲?哈哈哈哈哈……”周冲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昂着头狂笑不止,“从小到大,他什么时候有对我尽过父亲的职责!”
是没由来的训斥?是上位者的喝令?还是那年复一年、漫无止境的漠视?
我现在这副模样,全都拜他周朴园所赐!
像他这种人心里,没有夫妻情分,没有儿女温情,亦没有合家欢聚,有的只是冰冷的金钱和权利,一点一点,铸就起最坚固最压抑的牢笼。
或许只有强行将他从那个坚不可摧的牢笼里拉下来,才能看到他那份属于普通人的无措与惊慌吧?
到那时,场面一定非常有趣!
周冲死死盯着面前的一片虚无,声音阴冷缥缈,仿佛是从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魔:“这周公馆,是时候该换个新主子了。”
放心吧,我亲爱的父亲,我是不会让你这么快驾鹤西去的。我会让你亲眼看到,我是如何夺走你这辈子最重视的权位,让你睁大着双眼看得清清楚楚,却又无能为力。
四凤扶着桌子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你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呢?”周冲扭过头,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轮,眼中满是玩味,“当初你费尽心思进入周家,不也是为了找周朴园复仇?”
我们两个,可从来都是一路人啊!否则又怎么会合作呢?
“当初他为了金钱和地位,抛弃了我的母亲,害得我母亲思虑成疾,郁郁而终,他该死!”
四凤挺直腰杆,言之凿凿。冤有头,债有主,她的目标从头到尾就只有周朴园一个人,周冲如何,周公馆如何,她全都不在乎。
只要能亲眼看见周朴园得到应有的报应,她的使命也算完成了。
还有周萍,她的哥哥,那个干净到与周家格格不入的大少爷。自从四凤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便暗暗下定决心,终有一日会带着他一起离开,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人间地狱。
她不允许这抹纯净,受到半点肮脏废土的玷污。
她会告诉大少爷自己的身份,再将他带到母亲的坟前上三炷香,也当是了了母亲半生的夙愿。再接下来,纵使走到天南海北,自己也会一直待在他身边守护。
听到对方提起了周萍的名字,周冲难得正了正脸色,“现在外头这么乱,你们两个又能去哪里安身?”
“我们要去哪儿,二少爷似乎并没有权利过问。”四凤目眺远方,眼中皆是对自由的渴望,“反正离了周家,四海皆为净土。”
“哥哥只有待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周冲漫不经心地敲着桌板,说出来的话像是一缕青烟,随着晚风渐渐飘远、散去,但那股深藏其中的危险气味,却始终徘徊未尽,扣人心弦。
四凤很快就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眉头一皱,厉声质问:“你莫不是想反悔了?”
周冲并没有回答她,甚至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侧着头,若无其事地欣赏着自己交替敲击桌板的指尖,眼含浅笑,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唯有他周身由内而外所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不减反增。
“等等……”四凤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严肃并且略带试探地问道:“大少爷在哪里?”
“你不是说,他在那个老东西的书房里么?”周冲扭过头同她对视,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
对啊,周萍现在不就是跟周朴园在一块吗,有什么问题?
不!不是的!
虽说他们两个互相都看对方不太顺眼,不过好歹也合作这么长时间,表面盟友当久了,相互了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周冲的微表情,别人看不出来,但四凤还能看不懂吗?
“是你把他藏起来了!”
不是疑问,而是百分之百的笃定,目光狠厉且警惕,言语之中颇为咬牙切齿。
周冲闻言眼睛一眯,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没有证据,可不要随便冤枉人哦!”
“我这就去告诉夫人!”说罢,四凤转身便要往外走。周冲又岂能如她的愿,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腕,强行遏止住她接下来的行动。
“你不会真的以为她可以帮到你吧?”周冲冷哼一声,看着对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傻子,“我妈对哥哥藏着怎么样的心思,你不会看不出来!”
四凤同样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至少比你这个疯子要安全!”
之后他们便一直在拉拉扯扯僵持不下,直到被一阵噼里啪啦的清亮脆响打断,像是什么瓷器砸在地上摔碎的声音。
二人一惊,相互对视一眼,还是决定暂时止戈为武,一齐往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