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在这一刻凝滞住。
温夺脸上本就不多的笑意此刻更是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纪予控诉的神情还没压下去,立刻反应过来师父在大放什么厥词。
她闪身冲到温夺跟前,手脚并用抱住他。
“你别冲动,我师父就是嘴贱,但心眼儿不坏!”
她太了解温夺的性子了,之前他脾气就差,现在更是耳朵里听不得别人说他像鸭子。
纪予坚信,自己动作只要慢一秒。
温夺是绝对会直接做出送师父去见上帝这件事的。
“他说我像鸭子,我不是鸭子... ...”
“你不是,你绝对不是!”
纪予紧紧抱住他,生怕他一不留神给自己师父打死了。
但她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此刻自己紧抱他时,两个人距离挨得有多近,近到他甚至可以感知到她发丝的柔软香气,甚至从上往下看,两个人之间没有丁点缝隙。
温夺幽深如墨的眼眸顷刻间化开阴霾,他不着痕迹的轻轻揽住她窄细劲瘦的腰,连同唇角都不易察觉的微微上扬。
王洄眯起眼打量着他俩这样举动,过了半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你、你是那个温夺?”
操!
怪不得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有一种自家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这不就是自己之前批定跟纪予有相同命格的那个男人吗?
纪予回过头看师父,“你认识他?也对... ...你以前说过我俩,生杀予夺,是为死局。”
她松开温夺,走到王洄面前。
“老头儿,既然见都见到了,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聊聊吧,正巧我也有不少事想问你。”
王洄刚想要拒绝,可他随即就注意到温夺的手悄悄掀开西装外套,又不偏不倚看见温夺腰间露出的枪支... ...
温夺刚才还在因为王洄说自己是男模那句话而不爽,此刻的眼神更是充满了阴郁挑衅意味。
那眼神明晃晃只表达一个意思。
倘若王洄敢再次跑路,他不介意直接去端掉对方老巢并直接送他去... ...
嗯,送去跟上帝探讨一下道教文化与耶路撒冷文化差异碰撞。
王洄极为有眼力劲儿的咽下拒绝的话,换上笑眯眯的表情。
“好啊,爱聊,多聊... ...哈、哈哈... ...”
*
‘相信科学’风水店
‘——您好,欢迎光临相信科学... ...’
门被推开时,苏十三娘几乎是条件反射打招呼。
可当它看清楚来的这一堆人之后,立刻炸毛跳上桌子。
雪白色毛茸茸的爪子在空中不断挥舞,冲纪予跟双沅在无声龇牙。
王洄酒气还未散,看见眼前的白毛狐狸顿时觉得新奇。
“哟,你们这店里还养狗啊?什么品种的萨摩耶,竟然有那么多条尾巴,变异的吧?”
苏十三娘:???
它立刻就跳到王洄脸上,用肚皮狠狠捂住王洄的脸,恨不得直接把这厮给压死。
王洄被闷的呼吸不上来,酒精在胃中碰撞,当即‘呕——’一声吐在了狐狸身上。
“啊——!!!”
苏十三娘顿时化成了人形,她愤怒的看着自己的身上一身脏东西。
“坏蛋!你敢吐老娘身上,信不信我抓花你的脸!”
说着她就要上前,爪子顿时化成了张开的山竹模样。
“好了好了,别气别气!”双沅见状不对,立刻拦住了它,“我带你去洗洗,这是予姐的师父,你可别惹他,他是真道士,小心给你收了!”
苏十三娘一听是纪予的师父,原本炸起的毛顿时就收了回去。
她愤愤转身去了里面。
这年头道士了不起啊!
天天就知道虐待动物,小心它告到动物保护协会,说他虐待九尾狐!
王洄拿过湿巾擦了擦嘴,有些尴尬的看着众人。
“不好意思,失态了。”
纪予带他去了会客室,又忙前忙后给他弄了杯温蜂蜜水。
“喝吧,都多大年纪了,还学年轻人酗酒。”
虽然语气硬邦邦,但还是关心他的身体。
王洄心中一暖,“还是小予懂得心疼人啊,不像狗蛋儿,整天就知道带坏我。”
柳术在一旁不服,“师父... ...你够了,别双标的这么明显!”
但当纪予把另一杯递给他的时候,他瞬间就变了副嘴脸。
“哈哈哈,要不说还得是我师妹呢,就是懂得心疼人。”
看着这师徒二人,纪予拉过椅子坐在他们对面,“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呃... ...”
柳术满脸心虚,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
他给师父使了个眼色。
王洄却直接装傻。
‘嘭——!’纪予重重拍了下桌子,“说!”
吓得王洄差一点把杯子都摔出去。
“小予,师父骗你的确是我不对,但你要相信我真的是有苦衷的!”
“比如呢?”
“这个... ...那个... ...”
王洄抠手指,半天憋不出个屁来。
纪予干脆直接问:“你为什么突然变年轻了?”
这也是她最好奇的事,在她的印象里,师父是个老头,可现在看起来完全就是个184痞帅寸头富家哥的形象。
实在是割裂。
王洄摸了摸自己的脸,满意的直点头,“是吧,我也觉得我最近帅了不少。”
“为什么?”
她想知道,因为双镜夜也是如此,存活了那么多年却依旧年轻动人。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
王洄看了看四周,确定双沅带着小狐狸不会进来之后,他才恢复了正经模样。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和双镜夜都不会老,对吧?或许你还想知道,江海山为什么会死?”
纪予眯起眼,“你都知道?”
王洄点头。
他稍稍沉默了一瞬,无奈耸肩,“古滇之行,本就是我为了引你去的,我让你见双镜夜,是为了让你接受秘境,因为秘境可通生死,预见未来,我想让你看清,你未来的下场... ...”
“但你把秘境给了双沅,小予... ...你应该看到了,在不久后的将来,你会死在手术台上,你身体的每一寸都会成为各个国家争夺的材料,其实你比我清楚,你的躯体是封存异物的绝佳武器,但这绝非偶然... ...”
王洄每多说一句话,他的表情就多一分沮丧。
到最后,他顶着一张苦瓜脸坦白,“我斩龙脉,以为可以保护华夏往后上百年的安宁昌盛,但实际埋下了不小的祸端,于是异物开始出现,沉睡的龙脉原本可以压制,接连被斩断之后,龙脉的效力减低,异物就会不断吸收人类的负面情绪开始增强... ...最快不过二十年,可能异物就会彻底占领这片土地,让人类成为他们最佳的器皿。”
“可你出现了,你打破了这一切的因果,小予... ...你应该一直都很好奇,为什么偏偏你不普通,你早年的遭遇会跌宕起伏,其实这都是你应该经历的命数。”
纪予挑眉,“你想告诉我,我生来的宿命就是为了终结异物?凭什么?”
她不过是个普通人,不可能跟高纬度的异物相抗衡。
就算她的躯体能够遏制这些邪祟,但凭什么就必须让她承担这样的重担。
王洄苦笑,“因为... ...你是这世界最后一支龙脉!”
话落,会客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纪予心中百转千回,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如此荒唐的话。
现代科技文明发展至今,人类可登月,可探索整个宇宙的奥秘。
公众甚至不允许讨论玄学鬼怪,她见过异物,所以可以接受这样高维度邪祟的存在。
现在师父却告诉自己,自己是龙脉?
她到底哪里像龙?
她甚至属的是蛇!
纪予怀疑的看向师父,薄唇轻启。
“扯淡。”
他在这儿骗三岁小孩呢?
他还不如说她是奥特曼。
或许她还会信。
“我知道你不会信... ...”
王洄早就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他耸了耸肩,神情尽是无奈。
“但我难道不是最好的例子吗?双镜夜告诉过你,她等了你八十年,实际上她活了上百岁了,小予... ...你看着我这张脸,难道你真的以为人靠医美科技可以返老还童吗?你仔细想想当初见到我时的样子,就真的没怀疑过,我也活了很久了吗?”
纪予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王洄那张脸。
的确如他说的那样,那张脸除了帅气就是年轻,完全看不出来一丁点动过刀子的医美痕迹。
可是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到这样?
王洄知道她在疑惑什么,他神情变得无比平静。
“我们最后进入东北那座最高雪山时,触怒了最后那条龙脉,这就是神带给我们的惩罚,江海山死了,是因为他作孽,自遭反噬。双镜夜死了,是因为她动了执念,想要扭转双家未来的结局,这都是降下的神罚。”
“至于我... ...”
王洄说到这儿的时候,眼神清明,再也没有一丁点酒醉的模样。
他自嘲笑了,“或许我会在某天清晨就突然死掉,或许我也会维持现在的样子,一直到末日来临。”
或许... ...
还有另一种更好的结局。
王洄深深的望向纪予,眼底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期待。
小予的诞生,是唯一打破的因果,所以不管他付出任何代价,都要保下她的性命,因为她生,则万物生。
那自己当年犯下的错误,就还有的救。
王洄站起身,走到纪予跟前。
他单膝跪地,手轻轻盖住她的手,就像从前小时候教导她时那样。
“小予啊... ...我们做的这一切,都是在为了你的生路努力,你要好好活着,活的漂亮,听师父一句劝,回虔来山。”
纪予心脏再一次泛起细密尖锐的痛楚,这样的痛苦比她之前经历过的痛都要来的猛烈。
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她唇角溢出血迹来。
王洄神色严肃,“快来不及了... ...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不!”
纪予面无表情的擦掉自己嘴角的血,她直勾勾盯着师父。
“你当初骗我下山,说下了山才有一线生机,现在又要让我回去,师父... ...你有事瞒着我没说。”
王洄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
他完全没想到,都已经到这个时候,她还能如此逻辑缜密的分析出自己话里的漏洞。
纪予向后倚了倚,开始一点点的复盘。
“你诱我下山,告诉我转机就在山下,于是我遇到了温夺和我的家人。首先排除掉纪家,因为他们对于这件事一无所知,那就只能是温夺,巧的是,您还去见过他,并且告知了他的命格与我息息相关,所以我自下山开始,就与他纠缠不断... ...又偏偏,他也身患与我同样的绝症... ...”
想通了,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
师父表面看上去大大咧咧,实际上心思缜密。
不然他不可能会计算的如此精确,连自己去古滇和到江家都完美走入他的棋局。
他可以算无遗策,那自己当初下山就绝对不是意外。
纪予清冷脸庞上神情逐渐开始变得耐人寻味,她站起身,视线与王洄平齐。
“从刚才进来那一刻起,师父你就想好了要把事情的真相告知我一半,再留一半,对吗?”
“所以才没让温夺进来,又借口吐到苏十三娘身上,支开双沅。师父,好算计啊... ...”
王洄:“... ...”
他沉默,他彻底沉默。
王洄忍不住怀疑,才几年不见,她到底吃什么长大的,脑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灵光?
不过她还真有一点说错了... ...
王洄脸上有些尴尬,“其他的我不否认,但... ...我吐那个胖狐狸身上,真不是故意算计。”
纪予嘲讽的扯了扯唇,“让我猜猜,从我下山开始... ...你的棋局也就开始了,遇到温夺,重回109局,你想让我发现我跟异物之间的关系,你想让我跟温夺命定纠葛,现在又要我回虔来山... ...我的死劫,跟温夺有关,对吧?”
她轻飘飘说完这一句话。
王洄的冷静理智险些维持不住。
他紧抿唇,“你... ...”
“生杀予夺,是为死局,予阴夺阳,扭转天命... ...本来我不懂,现在我想,从一开始我的猜测就是准的,谜底就摆在谜面上。”
纪予泪眼带笑,可那笑意不达眼底,更增添些许凉薄意味。
“师父,你下了好大一盘棋啊... ...是想让我也成为你最趁手的工具吗?”
“不是!”
王洄彻底慌了,他着急解释,“我会害自己的徒弟吗?”
“那是为什么?”
“因为!”王洄后面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可到嘴边却又被他硬生生刹住。
他惊恐的看着纪予,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在谈判中会差点被套出话来。
气氛僵持在此刻。
纪予缓缓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你不想说?没关系... ...反正虔来山底下还锁着一条龙,等我将它斩杀,师父你的棋局也就会满盘落空了... ...”
“不能杀!!”
王洄急了,他堵住纪予的去路。
“那是我好不容易找来替你挡劫的。它死了,你就要被关在山下,到时候就算温夺拿命换你活下去,你也只能一辈子沉在山下镇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