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已至,贺昀屏息倾听,门外守卫的脚步声忽然远去。
他轻启门缝,只见廊下空无一人,唯有一盏孤灯在风中摇曳。
沿着阴影潜行至东侧角门,贺昀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隐在柱后——是个年迈的宦官,面容藏在斗篷下。
“贺大人随我来。”老宦官声音嘶哑,引他穿过曲折回廊,最终来到一处偏僻的小院。
院内古树下,秦岩正等候在那里。
见贺昀到来,他单刀直入:“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李昭仪之子确实活着,名唤李承,颈后有龙形胎记,如今就在汴京城。”
贺昀心头剧跳:“秦统领为何告诉我这些?”
“我曾是先帝暗卫,奉命保护那孩子。”
秦岩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这些年,那孩子隐姓埋名,对帝位从无心思,官家却不打算放过那孩子。”
老宦官颤巍巍取出一卷泛黄的帛书:“这是先帝血诏,宗室之子赵宗全,若德不配位,命李承成年后正位。”
“韩德也是知情者,一直在暗中筹备保护。”
贺昀接过帛书,就着月光细看。那上面确实有先帝印玺和暗记,与他在密信边缘看到的纹样一致。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浮现:“杜衡知道这事?”
“知道一部分。”
秦岩冷笑:“那奸贼本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扶持李承为傀儡,好与北境交易牟利,我们不得不除掉他。”
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三人立刻噤声。
待声音远去,秦岩急促道:“李承会在北门现身,韩德已安排妥当,但赵宗全似有察觉,提前狩猎就是为了调开你们这些京城守将。”
“我需要做什么?”贺昀声音干涩。
“选择。”
秦岩目光如炬:“效忠血统正统,还是继续效忠心狠手辣之人。”
“可是官家继位这这些年,一直勤政爱民,并无错处……”
“赵宗全继承先帝江山,却对他唯一的血脉不肯放过,有朝一日,你若碍了他的江山,不论是贺家、盛家、顾家,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远处传来鸡鸣,天色将晓。
秦岩塞给贺昀一块令牌:“凭此可通行宫,你速回汴京。”
贺昀将令牌藏入袖中,但眼下当务之急是离开行宫。
“东门马厩有快马。”
老宦官指引道:“厨子张三是自己人,会助你离开。”
借着黎明前的黑暗,贺昀成功潜至马厩。
张三果然已在等候,递上一套伙夫衣裳:“换上这个,推着泔水车出去。”
贺昀刚换好衣服,行宫突然钟声大作。
远处传来“有刺客”、“抓奸细”的呼喊声。
张三脸色大变:“被发现了!快走!”
泔水车顺利通过东侧偏门,贺昀立刻弃车骑马,向汴京飞驰。
身后行宫方向,已有火把组成的长龙追来。
正午时分,贺昀终于望见巍峨的城墙。
他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先去了西市绸缎庄。掌柜见他狼狈模样,连忙引入内室。
“大姑娘今早传信,说若公子回来,立刻去城北老茶楼。”
掌柜低声道:“禁军今晨突然换防,北门守将全换了韩德心腹。”
贺昀换了衣衫,绕道前往茶楼。
一路上,他注意到街巷巡逻的禁军比平日多了一倍,且都是生面孔。市集看似如常,却透着一股诡异。
茶楼雅间,贺曦见到贺昀,悬着的心才放下:“出大事了,韩德今早秘密接了一个年轻人入府,那人戴着斗篷,但有人看见他颈后……”
“是龙形胎记?”贺昀接口。
贺曦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贺昀简要告知行宫经历,二人将线索拼凑,局势逐渐明朗,韩德将扶持李承在北门亮相,以先帝血诏为凭,号召百官废黜赵宗全。
“但官家已经察觉,提前结束狩猎,这只是个幌子。御驾已在返京途中,最迟明早抵达。”
贺昀沉思片刻:“我们必须决定立场,若李承真是先帝血脉……”
“若是爹爹在,他会如何选?”
“大丈夫当忠君爱国,守正不阿,宁折不弯……”明兰突然开门进来。
“娘亲……你,都听到了?”贺昀有些惊讶。
“发生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告诉我和你爹爹,事关重大,凭你们两个,要如何做?”
“我们……打算去见见李承。”
“也好,我同你们一起去。”明兰当机立断。
夜色中的韩府戒备森严,但见到贺昀手中的令牌,守卫立刻放行。
韩德在密室等候,身旁站着个清瘦的年轻人。
烛光下,年轻人取下斗篷,露出一张与先帝画像有七分相似的面容。他微微侧首,颈后赫然露出一个清晰的龙形胎记。
“我便是李承。”
年轻人开口,声音沉稳:“这二十年隐姓埋名,终得一见。”
“殿下……”
李承道:“你们不必多礼,我不是什么殿下,对于帝位,我从无此心。”
他目光清澈而坚定:“不为权位,只要他容我,我只不过想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韩德道:“殿下,明日辰时,我会在北门城楼亮相,出示先帝血诏。”
“不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如此。”
李承的话让密室内的气氛骤然一变,韩德手中的地图掉在地上,贺昀不自觉地前倾了身体,连一向沉稳的贺曦都微微睁大了眼睛。
“殿下!”
韩德声音发紧:“先帝血诏在此,您怎能……“”
李承抬手止住他的话,指尖在烛光下显得修长苍白:“韩将军,这二十年来,我在民间自在安稳,帝王之位,实非我所愿。官家勤政爱民,是个好皇帝。”
贺昀注视着这位流落民间的皇子,在他眼中看不到一丝对权力的渴望,这与他想象中的皇室血脉截然不同。
“但赵宗全不会放过您。”
贺曦轻声道:“杜衡已死,知道您存在的人不多……”
“所以我今日见诸位。”
李承转向明兰:“我只求一个承诺,若事不可为,请护我母亲族人周全,他们为保护我,已牺牲太多。”
明兰突然明白了李承此行的真正目的——他不是来争皇位的,是来托付后事的,看样子,他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
韩德脸色铁青:“殿下,恕臣直言。您不争,赵宗全就会信您无争位之心吗?先帝血脉本身就是威胁!”
“我意已决,韩将军不必再说。”
韩德还想再劝,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亲兵慌张进来:“探马来报,赵宗全提前返京,距城已不足二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