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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坠的时间不算短，倒也不至于转瞬即逝。
风灌进耳膜，像一阵又一阵的潮水，胸腔被压得发紧。
许是楼层太过于高的缘故，沈墨书在刹那的瞳孔骤缩之后，反倒是缓缓恢复了意识，逐渐竟然有了几分清醒。
像被什么无形的线牵着般。
他莫名想到了几个月前第一次从温柒柒那里听到自己结局的那一晚。
嗯。
她说自己是跳楼自杀的。
现在好像......
也算是应验了？
果然。
走到这里.......
也不能违背既定的命运么？
人说临死之前，记忆会像走马灯般翻涌而上，催促着他们尽快了却尘缘，堕入忘川。
沈墨书也在此刻不由地想起了过往种种。
——“你是沈家的长子。”
——“你要以身作则。”
——“你必须承担大任。”
年少时过于熟悉的苛责一声声重重地砸下来。
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
作为沈家的长子，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人，他自小就是那个被推到最前面的人。
哪怕之后自己的兄弟一个比一个耀眼吸睛，长辈的目光，却总是毫无意外地先落在他身上。
无一例外。
全是严苛的教育。
从来没有奖赏，有的只是“理应如此”。
——“沈墨书，他们都能学得那么快，你凭什么不行？你可是沈家最看重的孩子，你必须比任何人成长得都快！”
——“不能落后。”
——“没有借口。”
这些话一句一句就像是剪不断拆不开的茧，沉默的眼镜一日一日束缚了那张本应该去享受童年与其他孩童一同欢笑玩乐的小脸。
哪怕沈墨书知道自己在某些方面的天资明显不如其他兄弟的悟性。
但。
不行。
这不是理由。
沈家那位当家做主的长辈沈老爷子，可从不会为他留有余地。
于是......
沈墨书很早之前就习惯了——
要比家里兄弟任何人起得更早。
要比任何人走得更稳。
要比任何人犯错的次数更少。
哪怕天资有限，也要把每一分力气榨干。
哪怕不擅长，也要学到近乎苛刻的程度。
许是背在身上的担子太重，许是压在身上的面具太重，许是背负的意愿太强烈。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哪怕是沈老爷子，能看到的也只剩下了这位始稳重寡淡的少年，这位在沈家这一辈的首位，如此光鲜亮丽，不容置疑。
终其一生。
疲累而不得其所。
除了自己，沈墨书还想起了这条路上的其余人。
想起小时候因为实在摸不准对方实力，而不得不每次比试的时候都下了死手，被那人哭着喊着说要绝交老死不相往来的老三沈允。
想起虽然老三只是说说，但从来没说过这种话却还是踏踏实实落实从未敢跟他造次忤逆的老四沈辞。
想起如他母亲一样自由疯狂从来不受规则束缚一直我行我素却还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被这沈家锁住脖颈的老二沈知寒。
想起一直明着耍心思以戏耍别人为乐的老六沈沐泽，还有一个跟他正好相反，总是背地里用些不着痕迹的手段戏谑他人抉择的老五沈封宴。
想起刚刚成长起来暂露锋芒，但从回国到现在都还没有好好地跟他正儿八经地吃上一顿家常饭的老七沈妄。
想起......
对他说过“我们这次都会活下去”的温柒柒。
可惜。
要食言了。
虽然提早预料到最坏的结果莫过如此，沈墨书也在刚刚留好了遗书，只要他生命体征消失，沈氏集团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易主，资产也会迅速通过各个账户重新汇聚到温柒柒的名下。
以各种他能想到的逃避规则的方式。
可真到了这一步。
心有不甘倒是小事。
他怕的......
是她不肯接受他的离开，执意再次牺牲自己重来一次。
死亡真的很痛。
所以柒柒。
活下来。
哪怕生活没有那么完美。
答应我。
逝去的终会随风消散，未来的曙光与玫瑰会更加值得你去在意。
眼见似乎有什么滚热的液体被疾风抹去了，再度睁开眼，男人抬起的余光捕到了一抹影子。
是刚才自己落下的那个窗口。
那里，有什么东西猛然跟着他跃了下来。
风声炸进耳膜，呼呼灌满整个世界。
他听不清细节，却能在风里分辨出，那痛哭流涕大喊大叫的......
是秘书小欧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哪弄了条也不知道安不安全的绳子绑在自己腰上。
不知道平日里在高层连落地窗边都不敢靠近的他，到底是鼓足了多么大的勇气才能在短瞬之间一跃而下。
沈墨书怔了怔。
随即，忽地了然。
唇角甚至带上了一点笑意。
他觉得自己刚刚的替代行为……
好像也不算太糟。
只是回头要是传进沈老爷子耳朵里，多半会被骂上他几句“优柔寡断”。
身为沈家人，居然连最基础的趋利避害都不会判断。
真是丢脸了。
“沈，沈总，你——”
“撑住啊——”
秘书小欧一定是没学过物理。
自由落体的物体速度基本是一致的。
他怎么可能够得到先下坠的他。
只是看到他这副样子，沈墨书又想到了自己之前无意间窃听到的关于秘书小欧的结局——
在每一个他跳楼结束生命之后，对于沈氏集团，秘书小欧是最上心的。
甚至重视程度要高于早已对这段剧情精神麻木的温柒柒。
无论是在财产分割上，还是在已逝者的名声上，他总是红着眼眶声嘶力竭力图为沈家争取到最多的利益。
只不过他终究只是个没什么势力名声的小小炮灰角色。
他的声音没有力量。
他的作为没有结果。
他跪在沈墨书墓前哭声未断却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给自己敬重了近十年之人一个交代。
于是之后的时间里，他总是隔三差五地，巴巴地跑到沈家附近，悄悄地给情况已经愈发不妙的温柒柒送钱。
只不过因为沈家的缘故，他虽然工作能力不错，但能找到的职位却多有薄待。
不过他每次递给温柒柒的信封却总是满满当当的。
昏黄飘雪的路灯下，温柒柒能够清晰地看到这人一段时间未见的变化。
说到底，他的一生......
就像是随着沈墨书的离世而被时间硬生生掏空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