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0#
在迟疑什么呢？
柳臻没想明白。
是承认还是否认，他在那净澈乖顺的目光下一时之间竟无法果断给出一个答案。
虽然从理性上讲，回答“是”的结果显然会更好些。
温小姐会关心自己，会多多少少承自己微不足道的一点人情，会对自己上涨微薄的一点好感。
这些，对于一个已然明确自己对眼前少女有特殊感情的少年来说，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似乎都不需要他开口，只要轻轻点点头，自己的名字就会在那双含笑的眸子里再次流露出来。
兴许还会带上一句“谢谢”，或是“抱歉，连累你了”。
可这样也意味着......
柳臻在那一瞬想到了端木云策。
想到那向来什么事都不在意的红发矜贵少爷却因为与少女一场晚餐的失之交臂，临近深夜还坐在泳池边沮丧得像个丧家犬。
柳臻记得他偷偷喝了酒，记得他大声又小声地骂了他哥好几句，记得那双提到“温柒柒”三个字抬起来便满是执着却又遗憾的眸子。
记得在落魄少年看向他试图举杯叫他一起喝的那一刻，他本能心虚地伸手挡住了温柒柒在自己身上留下的那个签名。
要怎么形容那一刻的心思呢？
苦涩的酒烈得他呛咳了好几声。
直到身边人已经喝得烂醉被佣人扶回了房间，柳臻仍旧垂着头。
固有的教化思想，墨守成规的人文道义，祖辈相传的仁义道德。
每一桩，每一件，每一句都在时时刻刻警惕着他已经偏离路线算不上端正的思想。
莫名的情绪压制下，他不敢抬头看明月高悬。
只敢垂眸，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圈起池面涟漪。
指骨停下，涟漪未散。
连带着处于波光潋滟正中心的明月倒影也被他扰得碎成了无数。
颤抖着，纠缠着，燥乱着。
在辨不清明月幻影的那一刻，他忽地很想抬头。
欲念高过了他引以为傲的自持。
夜风温软，他终是抬起了头仰望那轮并非困在水波并非限制于他想象的明月。
她像远方的理想，像未触及的答案，像天道仁慈奖赏给世人得以窥见的神明。
也兴许是在那一刻，他才意识到——
有些事情，强取豪夺也好，世人所诟病也好，兄弟反目成仇也.....虽不是那么好，但......
总比错过要好。
更何况，她未言明的喜欢，又怎么能算得上......
挖墙脚呢？
心中答案渐明，可少女却没给柳臻说出来的机会。
复活的时间也就那么匆匆几秒，他稍有迟疑，机会便匆匆略过。
眼见着少女的注意力又被游戏的胜负所取代，柳臻张了张嘴，眸色暗了暗，旋即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转回了头。
目光再次落到卷子上，却已然没了刚刚那份游刃有余的决心。
正怅然着，他听到了旁侧手机中昭告着少女拿下一波团战胜利的提示音。
柳臻的感知力一直比普通人要更敏锐些。
所以在少女的视线再度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他的笔尖不受控地顿住，连身体都僵直了片刻。
他听到她说：
“柳臻同学，你的创口贴......贴歪了。”
“你负伤了我还要强迫你翻上楼，是我的不对。”
少女嗓音轻快，没什么暧昧不清，但就是让柳臻的心脏一下比一下跳动得剧烈。
“正好我包里还有多余的创口贴。”
“等这把游戏结束之后，我帮你重新贴一下吧。”
晚秋的阳光实在算不上炽热，甚至就那般带着几分金色的冷意斜斜洒在柳臻的试卷上，映出一抹明亮的混着尘埃的温柔光影。
秋风携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灌入教室，拂过少女额间的碎发，缓缓落进柳臻坐得笔直的怀中。
他长睫微垂，偏过头，试图将忽然骤起的情绪隐匿在秋色中。
可微微发红发烫的耳尖还是出卖了他。
“嗯？”
少女在等一个回应。
“嗯。”
少年给了一个压得很低的回应。
像是怕谁听见，又像是只想让旁边人听见。
末了，他喉结轻滚，表情也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转回头再开口的语气温和而有利：
“那就麻烦温小姐了。”
他伪装得认真。
连同唇角的那抹笑都是从小到大惯有的平稳。
可这样的状态没有维持超过两分钟，少女接下来的一句瞬间打破了他的冷静自持：
“呀，我忘了关麦！糟糕了柳臻同学，很快就有好多好多好多人知道我们悄悄咪咪躲在这里啦！”
下意识的相信让柳臻忽略了少女那语气中分量稀少的担忧情绪。
他第一反应是完了，策哥很可能会找过来了。
第二反应就是......
要不要就势，争得什么地位？
慌乱与计策在他眸中迅速转变着，不过几秒他就给出了温柒柒最佳的解决方案。
只不过......
望着眼前人，他还是忍不住想......
自己的安排是不是只能算是自己的......
一刻肖想。
智者不入爱河。
他不喜欢这种因为过度在意一个人的感受而逐渐失去信心的自我。
可......
“柳臻同学的提议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完美无缺呢。”
“真不愧是柳臻同学。”
“不过很遗憾，我刚刚在说谎哦。”
“柳臻同学的这些方案就等着下次我真的粗心大意的时候再采纳叭，现在......”
少女侧过头来，眉目温柔：
“柳臻同学的紧张情绪有稍稍放松些了么？”
柳臻诡异地发现。
比起一切按部就班的隐匿，他好像更希望......
在众人面前意外的泄密。
“......”
所以。
他在那狡黠的视线中默了默。
虽然回答得是循规蹈矩的“没有给温小姐带来任何困扰，才是最重要的”，实际上心理那道紧张感倒是......
越涨愈烈。
似乎还伴随着其他什么别的情感。
如水涨船高。
逐渐覆盖他眸底掩下的情绪。
他觉得......
自己似乎更不适合做个智者了。
—
游戏的时长比想象中的难以控制。
似乎是因为对方团队也意识到了这场比赛观众的规模以及输赢的重要性。
本来上半局打得还算是顺风顺水的温柒柒到了下半场也不得不严阵以待了。
她选择的英雄不是那么耐消耗的。
时间越靠后，她能发挥的作用就愈发有限。
于是时间被拉长，她在又一番切c位成功被围攻致死后，试图再度和身边已经安静了有小一会儿的柳臻搭话。
毕竟刚刚自己承诺的“很快结束”没能落实，少女有那么一点点小心虚。
只是她瞥过视线时，又止不住地怔愣了下。
很奇怪的感觉。
像是回到了高中时代。
身边的少年文质彬彬，完全是那种无论做什么都会受到老师表扬同学倾慕的学霸类型。
再加上他现在低眉敛目，注意力全然集中在那张试卷的模样。
这个场景在温柒柒看来就更像是......
她是不学无术爱打游戏的差生，而柳臻就是那众星捧月所有人都能断定他会高中状元的年级第一。
莫名其妙的联想让温柒柒说话都小心翼翼起来：
“柳臻同学？”
对方虽然并不处于高考季，但那种青春洋溢的感觉却是实打实地真切。
“嗯？”
他修长的指节灵活地将手中漆黑的钢笔打了个转，视线依旧从刚刚未读完的试题上扫过，语气却是游刃有余地轻松：
“温小姐需要我的帮助？”
他轻轻笑了下。
阳光点缀在他的酒窝上，蓦地将他整个人的轮廓勾画得更加神圣：
“只是游戏这种事我不是很擅长。”
“但对比出来你前后相同时间段内对方的反应以及你口出‘卧槽’的频率......”
他的笔尖抬起，在试卷上落了句答案标在空白处，随机抬眸，侧头迎向她的视线：“他们的确是有概率换了人。”
温柒柒眨了眨眼，立马竖出一个大拇指：“不愧是年级第一，这你都能辨识到？”
“年级第一？”
圣斯利亚贵族学院虽然也有年级的区分，但多数被拆分成了不同的专业，获取高分已经不用“年级第一”这个概念了。
所以对于温柒柒的夸赞，柳臻顿了顿，很快就给出了合理的猜测：
“温小姐是看到我今天穿了校服，联想到什么其他的场景了么？”
“......”
柳臻的难缠程度是不亚于五哥沈封宴的。
温柒柒嬉笑了下后，转移了话题，继续投身于无休止的游戏竞技之中。
好在她不说，柳臻也没有追究，两个人又相安无事地陷入和谐共处的安逸。
没过片刻，打游戏打得愈发上头的温柒柒随口询问了一句：“对于今早外面那个打鸡血了一样的情况，你有什么头绪么，柳臻同学？”
旁侧的少年点了点头：
“嗯，也许......”
“我知道些原因。”
少女在忙着搞偷袭玩追杀，纯像个人人得以畏惧的草丛怪。
似乎不只是角色在蹲草，温柒柒整个人也悄咪咪地弓腰向前倾斜。
柳臻怕她磕到脑袋，视线未及，手掌却已经伸了过去挡住了桌角的边缘。
果不其然。
完全沉浸于游戏中的少女自然而然撞在了他的手背上。
又因为太沉浸，她维持着这样的贴近，没有任何退回的趋势。
这样的接触对于柳臻来说也是能恍恍惚惚看到那本书的。
只是......
似乎由于接触面积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块，还若即若离的，看到的内容也模糊不清多数为空白。
只能从上面拼凑的语句中大致能看到“林薇雪”，“写生社团”，“迎新会”，“特优生”几个零零散散的词汇。
“现在方便听原因么，温小姐。”
出于对她现在实在不适合三心二意的状态考虑，柳臻征求了温柒柒的意见。
少女虽然没开口回应，但还是点了点头。
温热沉重的触感一下又一下抵在手背上。
少年人的手指微微弯曲，抓紧了桌沿。
“今早给温小姐带来困扰的那群人......应该是与秦小姐有些关联。”
温柒柒不置可否。
“而之所以他们对你会如此亲切，大概率是因为......”
“你是秦小姐至今为止在社交平台上官宣的唯一好朋友。”
话音未落，少女起了疑惑：“好朋友？谁？秦小姐？”
她一个脑子分两边转，不解地抬起头看了柳臻一眼，被对方提醒血条快要见底后又匆匆忙忙转回头，语气讶异：
“你说的是‘秦颖姣’？我怎么成了她的唯一好朋友？我记得我和她上周不是刚算认识么？她......”
少女堪堪躲过对面的致命攻击，眉头微挑：“承认唯一好朋友的条件这么随性的么？”
“再说，”扯到少女不理解的问题上，她的话都变多了一倍，“她社交平台上官宣了我和她的关系，为什么那群人会来对我示好？”
“想给我点蜜糖，让我乖乖让出‘秦小姐唯一至交好友’的名衔？”
少女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补充了句，“那秦小姐社交缘还挺好的，有那么多人想成为她唯一的好朋友。”
“我于她什么利益也没有，坐在这个位置上，还真有点......”
“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柳臻视线从试卷上收回，忽地很认真地侧头望向少女。
“温小姐。”
“嗯？”
“不是你想的那样。”
“？”
“你对于任何人的利益，都远比你想象中的......”
“还要重要。”
“我说的，是排除家族，金钱，势力之外的利益。”
“是只属于你自己独一份的利益。”
少年人的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闻者却是轻描淡写：“这不像是柳臻同学你会说出来的话。”
柳臻挑了挑眉，几乎是顷刻就了然了她的意思，垂眸：“不过是事实加上合理的推测猜想，怎么不算是我会说出来的话？”
快节奏的音乐从少女的耳机中泄露出来，他听到她含了笑却又实在没什么柔情的声音：
“柳臻同学可不是什么会为了顾及其他人情绪就妄加夸赞对方的人。”
与之回应的，是势均力敌的哑谜：
“温小姐，应该也不是看到别人受了小伤就会许诺亲自安抚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