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指尖顿了一下，不明所以。
但他抬起头的时候，少女的笑容又恢复了纯真无邪。
她像是永远都有着不会生气的好脾气，温柔的眉眼弯弯盈盈：“留你自己在这里，不可以的吧。”
不得不说，沈辞有时候蛮奇怪的。
明明经常会通过故意弄伤自己来换得她的注意关心。
可真正生了病弱的一批的时候，却又迫不及待想要把她推得更远一些。
实际上，不止这一次。
之前被沈老爷子硬逼着成长的时候也是。
他总是会这样冷冷清清地把她从他最脆弱的那一刻摘出去。
不过没关系。
她总会找到他的。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
她都会踏着星光闯进他的视线，笑意盈盈地在他耳边落下一句：
“沈辞，我又来陪你生病啦。”
记忆中小女孩蹦蹦跳跳闯进地下室看望他的模样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沈辞掀起眸子。
他的目光落在和记忆中没什么区别的少女身上。
曾经她为了照顾他染上病重的模样，历历在目。
事实上。
只要身体内留着沈家的血液，沈辞就不可能那么轻易被沈老爷子放过。
他反抗。
家主就势必打压。
所以自小沈辞没少受过强制的逼迫。
逼他成为一个疯子。
逼他同黑道继承人的习惯脾性相契合。
逼他捻灭不切实际的白日梦。
在那不见天日的昏暗地下室里，在那永远无法褪色的少年噩梦里，他唯一能见到的熟悉面孔，就只有温柒柒。
虽然至今为止他都没办法想明白，在其他兄弟都不知道他被锁在地下室的情况下，沈老爷子是怎么同意温柒柒进来的。
但他知道，她身子骨太弱了。
往往自己的病刚有一点起色，这个固执留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就已经病得一塌糊涂了。
这个时候，不知从哪里听闻消息的沈知寒就会硬闯进来，沉默不言地抱走温柒柒。
那时候。
沈知寒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向来狠戾不留情面。
可隔了几天，小姑娘又会笑嘻嘻地来看他。
他很自责。
她就安慰他：“我已经有抗体啦，所以四哥再生病我就不会被传染啦！”
小姑娘那时候年纪还小。
似乎并不清楚世界上的病痛太多太多。
所以后来......
沈辞选择当个医生，也是因为——
他要确保她的健康。
记忆回笼，在少女开口之前，沈辞打断了她：“我没事。”
他又强调了一遍。
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润湿的指尖摩挲上衣角，捻紧：“又不是小孩子，没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
端起装满水的水壶。
“我只是......”
眩晕感越来越强烈。
步履逐渐漂浮。
眼前的事物变得恍然不清。
沈辞不舒服地闭上了眼，复又睁开：“小小的感冒而......”
话没能落下。
腿部没来由地一软，身体不受控地向一侧偏斜而倾。
尚未来得及抓稳桌角边沿，沈辞就感觉到了靠在小臂上的温热体温。
回头。
净澈恬静的眸子里像是漾着一汪清泉，入耳的声音却严肃不满：“你这像是小感冒的样子么？”
温柒柒将他扶稳，语气里满是责备：“扯谎也要认真一点啊。”
沈辞皱了皱眉。
他很想伸手去抚平少女蹙起的秀眉。
但他不敢。
他怕落下的手会下移到她的唇边。
他怕他会将这么多天的思念一一道尽。
他怕他控制不住的贪欲妒忌会将两个人彻底推向不死不休的无尽深渊。
他更怕......
看到她拒绝自己的模样。
深吸一口气，沈辞垂下了眸子，修长匀停的手掌虚覆在少女手指的上方，半落不落。
像是在有意避免两个人的直接接触般。
“你也看出来了......”
有气无力的低音。
伴随着惹人遐想的粗重喘息。
“这样的风寒是会传染的。”
他的手掌缓缓降下：“让沈允来接你，也是......”
滚烫的手心切切实实按在少女的手背上，随后用尽全力地向下一推。
他从她的搀扶中彻底抽离出来。
甚至因为后坐力向后踉跄地退了两步。
那双眸子也终于抬起来隔着不远的距离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情绪复杂：
“为了你好。”
为了你好。
简单又直白的理由。
真真假假掺在一起，连沈辞自己都有些相信了自己的话：“和他回去，你就不会有感染风寒的风险，也不用......”
身子还没站稳，他就感觉到少女逼近的脚步。
以及猛地拽紧他衣领的一双手。
“嘶——”
领子被猛地拉下。
她看起来很健康。
也很力大无穷。
的确像沈妄形容的“爱吃菠菜会变异”的大力水手。
这样的结果，导致沈辞脑子还没转过来，整个人就被迫向前俯身，与她不得不对视。
“沈辞。”
近在咫尺的红唇轻念着他的名字。
如同堕落的魔咒。
少女眉目间凌厉的气势是沈辞少见的，字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你应该很清楚，我从来没怕过被你传染患病的风险。”
“为了我好......”
泛着潋滟水光的眸子清澈动人。
少女的呼吸不比他清浅多少。
她白皙泛着红的指尖在颈间收紧，扬眉：“就是放任你自己留在这里没人照顾，不肯吃药，自甘堕落，自生自灭？”
漂亮灵动的眸子轻瞟了眼倒房屋内一角：“沈辞，你藏东西的手段，还是太拙劣了。”
就算脑子混沌，沈辞还是分辨出了她口中“自甘堕落”“自生自灭”的所指——
前几天风寒还没有这么重的时候偷尝过的酒。
手指不由自主地微微蜷缩，男人本就病弱的双眸无端地游离了片刻，试图否认：“我......”
少女却将他放开了些许，声音平淡：“既然你不需要我在这里照顾你，那我去把三哥，或者沈妄叫过来，让他们来照顾——”
“我不要。”
沈辞拒绝得很快。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剧烈后，他态度放软了一些：“没必要......麻烦他们。”
“也没必要麻烦我？”
沈辞沉默了一瞬。
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只是阖上眸子，额头示好般抵靠过来：“你是特殊的......”
低沉的嗓音轻轻颤抖着，那双深邃的眼眸幽幽半抬：“柒柒。”
少女心尖倏地一颤，沉默了两秒。
半晌，沈辞听到眼前人轻轻叹了口气：
“你想要我离开也可以。”
温柒柒放开了沈辞，后退了半步，目光温柔：“只要你可以自己烧水煮药，乖乖回到床上好好休息，我就回去。”
她抛出的条件很简单。
沈辞按紧了身侧的桌沿，指骨微微泛白，掀眸望过来。
少女的眸子熠熠生辉，就算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那双眼还是亮得如同繁星。
她像是认真的。
认真考虑留他自己一个人。
身体的疼痛在这一刻盖不过心脏的窒缩。
默了默。
沈辞说好。
转身。
端起盛满水的水壶。
起步。
向前走了两步后——
沈辞脚步一顿。
头晕目眩的感觉再次袭来，几乎是没给他多思考的机会，瞬间就剥夺了他身体的平衡感。
“哐当——”
水壶摔落在地上，未烧的寒水四溅开来，瞬间洇湿了两人的裤脚。
潮湿。
冰冷。
很差的触感。
而沈辞......
被温柒柒一直注视着的目光守着，他自然而然在摔倒的那一刻被拽进了她的怀抱里。
还是那么温暖。
温暖到......快要融化。
不可遏制地，男人的喉结微不可察地上下滚动。
这是他思念了太久的热度。
很想双手收紧去揽住她的腰。
残留的理智辗转又不舍。
耳边是温柒柒微扬的声音：
“你没有做到。”
“你需要我在这里照顾你，”
怀里的男人重量不轻。
近乎是整个人就这样虚弱地压过来。
得到这样的答案后，沈辞把头埋进她的锁骨里，闷闷地几乎不可闻地低语：
“你不应该......留在这里......”
你不应该留在我身边......
我现在太脆弱了。
我可能会意识不清.......
可能会做出让我后悔的事......
可能会......
他垂下眸子。
温柒柒抚着他的背。
沁了汗的后背又湿又烫。
似乎还在隐隐发颤。
少女意外地听清了他的喃喃，声音清甜温柔：“但我会担心的。”
沈辞身体僵了一瞬。
他听到她尾音稍稍上扬了些许：“沈医生还要逞强么？”
奇怪的称呼。
男人双手动了动，想要撑起身子，只是力气还是虚弱得离谱，他别过头，轻喃：“其实，我可以不喝药......”
“你还是......”
沈辞的声音忽地断了。
他感觉到怀中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气。
旋即，他整个人被她强行拉到了客厅。
“嘶——”
身体被少女推倒在沙发上。
虽然沙发垫子很软，但剧烈的冲击感还是让沈辞皱了皱眉。
身子痛到快要散架。
只来得及支起一只胳膊撑着身子，少女就靠了过来。
她拿着自己的手机点着，声音平静到了极点：
“既然你执意要我走。”
“那我就如你的愿。”
“也不用你给三哥发消息了。”
电话被少女拨通，手机被她强硬地递到他的耳边。
上面“沈·爱臭美·超能嘚瑟·最好好好好·三哥”的一长串备注在这昏暗的环境里那般刺眼。
伏在他身上的少女低头，与他默然对视。
那双眸子亮得烫人。
声音却几乎没有温度：“这是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沈辞。”
“要么留下我照顾你，要么让三哥来接我。”
“你自己想清楚。”